那般的心思,终究是难得了。何况,他也不过是一个男子,能有那般风雅,更是难见。
也只有他,才有那样的风骨。
哪怕是在着深宫,邶如依旧觉着他是最干净的男子,并不是指着他手上并无鲜血,只是指着,他身上的那股气蕴,便是其他人都无法企及的。
他对着所有人,都是那样的好,那样的谦逊有礼,从不会自持身份高贵而高傲行走。相反,他的姿态总是低的,大多时候,他是一点架子都没有的。可奇怪,却正因着他并不摆架子,却反倒带给了人自然而然的高贵感,会使得大多数人从心底发出敬畏之意。他身上带着的高贵之气,却因着他的谦逊越发显的明显,从里透外,都是如此。不靠威势,只靠由心而发的气蕴。
终究,邶如是再不能于任何人身上瞧得出这样的气蕴。
便是眼前端坐温和对着自己笑的皇帝,也并不是。哪怕这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有着掌握全天下人生死大全的人,同样是能够使得旁人生出敬畏之心的人,究其原因,也与祐樘不同。
那蔓延的敬畏之感,也只是因着眼前的人是身处天下最高位的人,带着天底下最威重的气势,或许是来自于身份,也或许是来自于气质。只是,不会是来自于心。
人与人,不同。
邶如理了神色,只端步托着茶盘而出,那黄花梨木竹鸟纹的托盘上除了一盏茶,尚有着一份藕粉山药桂花糖糕,一份枣泥玉蕊酥,并着几枚盐渍姜梅子。
她缓缓将那托盘放置于皇帝身侧的案几上,又将那白瓷刻梅花素色纹的茶盏拿起,依礼跪倒,以极其标准的仪态举过头顶,神色端然:“臣妾恭请陛下用茶。”
皇帝只拿起了那茶盏,只细细品了,便赞道:“果然香味幽微,带着梅花香气。却又不掩松阳银猴的本身气味,细细品来,还带着一点盐渍的气味。好似还加了松针?”皇帝拍手赞道:“果然是不同的,放眼宫中,也只有你有这精巧的心思。原以为祐樘制茶是国手,却不想倒是被你给比下去了!”
呵!竟品的全中,是那样的巧,一如祐樘当日,猜的全中。或许父子之间,本就有所共同,可归根究底,也是不同的。哪怕是皇帝将自己制茶的手艺猜个全透,她也不会惊奇半分。相反,只消看到皇帝对自己有半分的好,她心底便会不自在,便会不自觉地联想起母亲曾经的时光。今日皇帝对自己如何,当年皇帝只会对母亲更甚。而皇帝对自己所有的好,或许也只是因着自己与母亲相貌气蕴上有相似的缘故,也或许,是如传言中的,是当年求之不得的缘故,所以残留那心里的执念到了今日,到了自己身上。
自己的母亲,到底何般的女子,竟会如此。
邶如微低了头,只道:“陛下圣聪,可尽瞧得出臣妾的小把戏心思。”
皇帝眉眼间泛起一丝喜意,旋即便变的极淡,被一种迷离的如雾般的神情所掩盖,邶如不敢去直视皇帝的眼睛,只听得他道:“这般精巧的心思……朕,已然有许多年,未曾体会到了。”
许多年?难道皇帝所指,又是自己的母亲么?还是指着祐樘的母妃淑妃?不不不,不会是自己的母亲。自己的母亲不过是一个早就为了人妇的女人,又如何担得起皇帝如此爱护记住呢?
皇帝捻起案几盘子上放着的一片藕粉山药桂花糖糕,“桂花糖糕甜香至极,正好补了方才茶叶的清苦之气。”说罢,他捡起一枚枣泥玉蕊酥,只端详着:“这枣泥酥做的小巧,与尚食局不同,却能瞧得出,是费了心思的。”他送至嘴边浅尝,只赞道:“枣泥未加糖霜,却是好自然的甜味,酥皮花纹里面是裹着玉兰花片的,清香解腻,又解了方才桂花糖糕的甜。”
邶如心中不禁暗呼,皇帝倒是猜的全中,全然对了她的心思,只是不知,竟为何会如此。她便是瞧着面相,也不相信皇帝会猜的全中,当真是意外了。
皇帝轻轻捡起那盐渍姜梅子,只慢慢嚼了,旋即赞叹不已,“寻常梅子是蜜渍的,好虽好,却是把梅子原有的酸味掩了。你倒好,是用就盐与糖一同渍的,再添了姜汁,梅子本酸甜清口,却是寒凉,姜汁暖胃,又能中和梅子凉气。”他眼中尽是赞许的意味,目中带着挥洒不去的情谊,或许是他复又想起了十数年的旧事,“宫中诸人,从未有你这般,心思精巧,手艺也极为难得。你是怎的想出的?”
邶如心头一沉,若是说怎的想出,也多半是父亲告诉自己如此的,犹记得当年父亲向自己诉说之时,尚是眼角带着凄迷的泪珠,“孩子,这是你母亲……当年善用的心思。”如此,自己才记下了那许多。
邶如记忆中有关与父亲与母亲一同的画面实在是没有,只是当年仅仅凭着父亲眼中那迷离的泪光,她便知道,自己的父母,定是情谊深重两相不能忘却的恩爱一对。
再者,自己制茶配点心,便是来自祐樘所对自己诉说的那些了。
她想了想,只神色如常,平静道:“回陛下,臣妾所制茶与点心,也不过是当年幼时闲在家中无事时所制。便是臣妾的姐姐,不,是太子妃娘娘,也会一二,也比臣妾更为出众。”
邶如只于抬头那一瞬,捕捉到了皇帝眉眼间的那一缕失落与凄迷。
皇帝出神片刻,只极不自然地“哦”了一声,然后才出声道:“朕总觉着,你的身上,有着故人的影子。有时朕甚至会觉得,你与那故人……极为相像。好似……你便是她似的。实在是……”
邶如心底一惊,面上都不住显了惊诧,只略睁大了眼睛。而这慌张,恰巧又被皇帝捕捉在了眼中,皇帝只好奇问道:“你这是怎的了?竟如此反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