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已然过去了许久，那日大婚，她是自己眼中最美的新娘，粉面含威，丹唇轻启，丝毫瞧不出彼此年岁上的巨大差距。那时，彼此的眼中，只有对方，含着浓烈的情谊与温存，那才当真是一段合欢岁月，刻着少年的自己对着生活的美好幻想与期待。一切，都是那么的浓墨重彩，繁华锦簇，那才是富贵极乐的生活啊！

温然的泪继续悄悄流淌着，承载着皇帝回想起过去时的感触神伤。那，终究是回不去了啊！

后来，她最爱的皇贵妃有了身孕，他是极其高兴且充满期待的。她笑着对自己说，“你放心，我会为你生下一个健健康康的男孩，他会是这宫里最好看的孩子。”

高兴之余，他亦许下深重的诺，“这是咱们的第一个孩子，你放心，若为男孩，我就会立他为太子，为他请世上最博学的人当老师，让他继承朕的大明的江山。让他成为大明最优秀的帝王。”

多么深重的许诺啊！她感动得都哭了，诚然，那是欣喜与满足的泪水，载着厚重的期待向往。

可惜，那个孩子，那个自己的长子，竟然不足周岁而长逝。他走的是那样匆忙，匆忙到自己尚来不及去敬告天地宗庙他“祐桉”的名字，便一缕小小的尸身藏进棺椁，葬进了墓穴。

皇帝想不出皇贵妃那时到底是多伤心的，那日送葬，皇帝并未有亲自前去。那是心中害怕极了的缘故，他并不想看到那孩子枯槁无色的样子，他只想，记忆中的孩子，是在襁褓中便对着自己笑的灿烂的天真儿童。那，才是自己愿意去回想的。

从那之后，那个他熟悉的皇贵妃好似便变了样子。逐渐的，随着时间流逝，皇帝能够感觉的到，那个温柔似水却又带着倔强气息的万贞儿已在悄然中失去了从前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喜怒无常又善起嫉妒的后宫嫔妃，那时，衰老的迹象在她身上还不是那么的明显。一样熟悉的容貌，让皇帝尚可以提醒自己那个记忆中的女子还在，还并未远去，依旧陪伴在自己身边。

可终究，是不同了。

那段最欢乐的时光，终究是随着孩子的远去而彻底离去了。

今时今日，那昭德宫的陈设布置皆依旧，可是，终究是寻不回从前了。

漫游其中，皇帝只是想着要追回从前的时光，然而却总觉的一种莫名而生的疏离之感，哪怕亲手触碰到了，也是冰凉不带着一丝温度，恍若冰雪般彻骨。

皇帝默然叹着，用手拂过每一寸曾经存留过回忆的方寸，显露出明显的失落与怅惘，眉间紧蹙，写满失意。

“当时欢愉，如今何时得见？斜风细雨，照影惊鸿何时归？”

那不过是当年她闲时偶起心思所学写的诗句，其实笔法拙劣，语言亦不能与名家相比。可是，那却是自己最喜爱的，那里头，掺杂着真正的感情。更何况，是在自己指导下写成，所蕴含的意义，自然不同。

回忆凄迷间，好似有低沉的女声传来，带着些许哽咽的声音，好似芙蓉泣露，杜鹃莺啼，“妾命浅薄，不堪侍奉洒扫陛下身侧，又至君上愠怒。唯愿可以此残破之身祝祷神明，祈愿陛下安康顺遂。”

那声音无疑是熟悉的，甚至她那么平静的说话，让皇帝有些意外中倍感亲切。

那么柔和的样子，当真是许久未曾见过了。

皇帝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穿过层层的纱幔帐子，才见那身影。

虽然年华已逝，可此刻，皇帝竟觉十分熟悉与亲切。

皇贵妃跪倒在殿中的一尊道君宝像前的蒲团上，她穿的极素净，不过是月白色的一袭衣裙，上头疏疏地缀着几点白色梅花瓣与几支褐色花枝做为点饰，倒是难得的素净样子。

细细瞧去，皇贵妃虽依旧是浓的妆容，可画的不着痕迹，好似她本就这般年轻似的，若非皇帝瞧过皇贵妃面上皱纹的样子，怕是连他自己也不会觉出，彼此之间有着年龄上的巨大差异。

皇贵妃本是略带着哭意，听闻身后的声音，忙地转过身去，见是皇帝，却是登时怔在原地，恍若木偶般一动不动。

许久，她面上才渐渐漾起了笑意，带着面上同时呼出的泪珠。皇帝亦是一怔，那真是美，好似又回到了从前的岁月般，那时美丽且纯良的她。

哪怕是遭了委屈，也会对他含笑，即便眼角藏不住泪珠。

“妾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皇帝有些茫然，好似是眼前的女子与记忆中的女子有些重叠，交织缠绕，他便有些分不清了。

皇帝怔了许久，这才淡淡道：“哦，快起来。”

他不自觉地伸出手去扶，然不过到了半空中，却复又停住。只等着皇贵妃自己起了身。

空气中好似有尴尬的气息，皇帝伸出手挥一挥，还是先开口了，“随侍你的人呢？怎的不见了？”

皇贵妃微微低着头，尽显谦卑与恭顺：“陛下莫怪，是妾命她先行回宫去的，妾犯了错，想来自己清静一下。”

皇帝“哦”了一声，语气复停滞了许久，这才继续道：“皇贵妃也来此处昭德宫么？那都是前事了。”

皇贵妃语气依旧低敛，复带哽咽，“虽是前事，可妾每每回忆，总觉犹如昨日。就如同陛下大婚之日，您带给妾的感动，足以妾珍藏一辈子。”

四行泪珠同时滴下，那是久久年月相伴的默契，亦是触及到心底的回忆所带来的感动，真正牵动了心神。

那是，两个人都看的极其重要的回忆，是命里不能割舍的东西。

皇贵妃复又跪下，笑中带泪，“陛下，此处是您当年送与妾身为肃妃的礼物，当年椒房宠眷，妾如何能不感动？妾又如何敢忘却？此处，载着太多的回忆，当年您对妾的好，为妾做的那些事情，妾都记在心里，这昭德宫，也都看着呢！您当年对妾的好，妾都记在心里，一刻都不敢忘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