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颜的话语犹如一把锋利的剪刀，狠狠戳在了邶如的皮肉上，好似将那好不容易愈合一点的伤疤揭开了大半，再现出外翻的皮肉，不过是触目惊心，将眼珠都可以染出血的颜色。

不能生育，那对于一个女子来讲，那将是多么严重的事情。那无异于断绝肢体的残废。不，连残废都不如，身体残疾者或许还可以有生儿育女的可能，可是自己这般，才是真的什么都不行了。

其实自己也说不出是哪里不行，反正自己不是嫔御，本就无须靠子嗣来谋得出路。自己亦不想出宫嫁人，因为这世上除了祐樘，再无温暖。自己与祐樘，亦无可能，身份名分上的差距连牛郎织女都可以相隔，何况自己。

那么其实，即便此身残疾，也没什么大不了。

这是安慰自己，留给自己一点看淡的理由。

她急急出口拒绝着沁颜的话：“不会的，我不会侍奉陛下的，宫中女官可以留在宫中老死，我不嫁人，也不出宫，更绝计不会侍奉陛下。”

沁颜眼中淌出了几点眼泪，“如儿，可你如今，也唯有侍奉陛下，才算得上是唯一的出路啊！你并非瞧不出陛下对你的情谊，若是陛下宠爱……”她顿了顿，“宫中尚有失去了生母的皇子公主，你便是凭着你的容貌恩宠去过继一个，也并无不可啊！”

沁颜显然是急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语，只是她言语中并无错误，宫中旧事，向来如此。也不失为一个保全自己的方法。

可惜，她并不屑于去做那个男人的嫔御。于她而言，心底的男人，只有一个，除了他，自己再不会去碰其余的男人，哪怕彼此之间再无可能，宁愿孤独终老，也比如此强。

况且，皇帝并不喜欢自己。皇帝喜欢的，或许只是一个影子。而自己，或许只是一个替代品，连母亲，或许都是。

皇帝那样的人，喜欢的，或许从始至终，都不过是他自己本身。恰如临水顾影自怜的水仙，若说是有真情，自己实在不愿去相信。

“不，姐姐，你不必再劝我，陛下哪怕喜欢我，也不过是因着我的面皮。若我不再是这张脸，陛下，他也未必会喜欢我。况且我曾说过，我要找的男人，此生此世，都只能有我一个女人。既然如今我身子已然废了，那哪怕是从此我孤独终老，也好。”

如此，沁颜便亦劝不得了，便也只得由着邶如望着那正殿的方向出神。任由那甜白釉的瓶子插着的梅花逐渐干瘪，逐渐失去了颜色。

那，也是无法的事情了。

沁颜纵心疼，然劝解无法，也只得常来坐坐，与邶如闲话，至多说些：“你总不能这样，哪怕是得了再高些位份的女官呢！”

邶如虽听不进去做皇帝嫔御的话语，却也觉此话并不假。如今自己不过是七品女官，女官之列，位阶高一些总是好的，权力大些，也好行事。如此，自己想要母亲当年之事，或许尚有一丝希望。

而邶如不过是放出了门几天，宫阙中则又有更大一件事发生：失宠闭门不出许久的皇贵妃万芷辛，再次复宠。

此言一出，后宫皆是惊动，恍若沸腾的水中又投入了红色的墨汁，将一锅滚汤搅动的越发浑浊。

关于皇贵妃是如何复宠的，则是皇帝的旧情使然。

那日皇帝不过是于乾清宫中用膳，其中有一味清炖珍珠鸡红参片，是用就一翁瓷盏装的，那本没什么稀奇的，偏生的那瓷盏的花纹，是四安天下纹样。这便也罢了，皇帝瞧着“安”字，心中不知怎的便有些惆怅，想起了夭折的大皇子“祐桉”。

皇帝当即起了身离坐，也顾不得膳食尚未用完，便命起驾前往了昭德宫。

那昭德宫，那是皇贵妃万芷辛初封妃位时的居所，后来皇贵妃晋位，此处便空闲了出来。然皇帝所言，此处椒房圣宠，为皇贵妃所独有，意义不常，便从此不得命嫔妃居住，一应陈设如原样，不动分毫。只供皇贵妃闲时前来。

那，才是真正动了心思的。

也是在此处，当年年近四十的皇贵妃，产下了成化朝第一位皇子，皇长子——朱祐桉。

皇帝大喜所望，曾朝野相贺，大赦天下。为此，还曾晓谕六宫，待到皇长子平安长大，便是太子之尊。

可惜，不知是否是因为皇帝的大肆冲赏使那孩子经受不住的缘故，皇长子尚不足周岁，便赫然夭折。而皇贵妃，因着高龄产下皇长子，已然对身子是极大的损伤，后来即便尝尽天下药石，也未能再尝为人母滋味。

所以，这昭德宫，不仅有曾经皇帝年少时的甜蜜回忆，亦有皇帝不敢去接近的回忆。

所以，无论是皇帝与皇贵妃，去昭德宫的日子都极其少，仿佛那只是座冰冷的宫殿，再无其他。

可终究，是有着回忆的地方。哪怕再千疮百孔，那也曾经有过美好，是最年少时的两心相知，这是如今所不能比拟的。

哪怕是同样的椒墙，也带不来同样的感受。

皇帝方踏入昭德宫，便有温热的液体从眼眶中流出。彼时曾承诺的椒房恩爱，从未辜负过，哪怕过了这许多年，这昭德宫墙壁上的椒，任然散发着香气，甚至比之皇后的坤宁中，也不遑多让。

皇帝将随行婢仆悉数遣散，只留自己漫步于其中。

呵，这里的景象，竟从未变过，一切，都恍若那段最欢乐的时光。自己，是刚登基的十八少年，而皇贵妃，也是貌美如二八佳人的好风光。

那时，即便有年岁上的差距，也不甚明显。皇贵妃保养的极好，甚至比那时的吴皇后还要美貌，还要更吸引自己。

那时大婚，他撇下皇后，前往了还只是肃妃的她的殿阁，看她着红色大衫，深青色织金云霞凤纹霞帔，戴着九翟冠，画着淡淡的妆，展露着甜美满足的笑。在看见他到来那一刻显出惊喜且感动的目光，朝他盈盈一施礼。那，是多么久远的事情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