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后苑百花凋零，也唯剩下了一方地尚有几丝幽微的点点红色，那是自英庙朝才开辟出来的梅院，只种品相俱佳的白红梅花，犹以玉蕊檀心梅最多且艳。自然这盛况，是非冬日里不得见的，因着非冬日里的节气，总有更加艳丽明艳的所在，百花争妍，自然是比那些枯树枝子更加绚丽缤纷的。所以也唯有冬日里，这里才算是略有一些生气，才会有些生命的迹象。

那热闹，也不过是在梅花全部盛放时才会有的景象。至少此刻，梅花初放，那清冷中带着几丝明媚的颜色，并不是那么的引人注意，或者说是她的艳丽，还不足以和暖阁里养着的水仙比肩，自然容易被忽略。

邶如不是这样觉着，那样清冷孤傲的事物，是不该被遗忘的。况且，含苞待放，半舒不舒，自然也别有一番风味，不同于完全盛放的华贵繁炙景象，清冷中的韵味，亦是回味悠长。

恍若初见那些时日，淡淡的情谊，散发着幽微的香气，沾染彼此着最美的年月里最美好的风景笑意，情谊温存，两情相悦，两心相知，知心相重。那是多么久远的物事了？久远的好似看不到一点影子，而当初多甜蜜，现下便有多苦涩，好似灿烂杏花天影后结出的酸涩的果子，华丽的外衣下包裹是不能承受的苦痛。

诛心，催心肝。

眼前的白雪映着红梅，相比宫阙的阴暗下，倒是难得的显清洁的东西，洁净的不沾一丝风尘土屑，唯有此处，才算难得的清静。

因为此处，大抵是不能凸显出那些后宫中的容颜的娇美的。所以，也才会有什么“名花倾国两相欢”，“人面桃花相映红”的诗句，也唯有艳丽至极的花，才能显现出美人绝顶的容颜，无双的风骨。

可是雪下虽冷，却能暖心啊！

纤纤素手，折一枝梅花，轻嗅冷冽中散发的清幽气味。却比之任何的上好的安神香料都能定人心神。

记忆中总是能够回想起那个长身玉立的男子，此刻时节，他会着一袭月白色的袍子，行走在雪地里。在不薄不厚的雪中踩出脚印。会有点点的雪花落在他的发丝上，会有雪落在他那若鸦翅一般的睫毛上，那是顶好的风骨。

宛若松柏，芝兰玉树。

那也有，好些日子未见到了罢。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似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不相识？

”檐流未滴梅花冻，一种清孤不等闲。”

慢诵诗句，那也是他最爱的风雅事啊！只可惜此时此景，只有自己，唯有自己。再无旁人。

陪着的郑潋是紧张的，她慌张地环顾四周，小声道，“咱们还是回去罢，若是再遇到了什么人，可是不好的。”

大抵是心冷如冰了，她并未有丝毫害怕的意味，反倒是越发无所畏惧了，不过是安抚着郑潋，“你放心便是了，一个残了的女人，谁又会费那心思注意我呢？”

郑潋像是触了雷一般的缩回了手，一幅娇颜说不出话来，只蹙着蛾眉。

邶如见她如此，只淡淡笑着，“阿潋，你放心罢，我没事的。”

尚为等及郑潋回话，便有声音从背后传来，好似是冒着的一股冷气，“只是朕的心中，却从未这样想过。”

又是背后出现！

邶如不紧不慢地徐徐转身，盈盈施礼，“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一股温热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手，“手这样凉，还要出来。”

邶如本能地抗拒着来自皇帝的关怀，她一点温暖都感受不到，对她而言，皇帝那双温热的手尚比不上祐樘那双冷冰到极致的手来的有力量。所以，即便温暖，也是多余。

她挣脱着，却能感受到那力道束缚的愈紧，她脑子一时失去思考，便加大了力道挣脱着。两双手，便如此僵持。

也不知过了多久，皇帝好似是意识到了自己此举动的不妥，这才收了收，略尴尬道：“是朕一时关心，才错了行为。”

可他是皇帝，并无错处。这样的行为若落在外人眼中，只会是自己狐媚。哪怕身子残了，也不忘勾引主上。

皇帝许是意识到了他言行中的不可外宣，看着背后随侍的一应婢仆，目露凶光，“你们都退下，记住，你们都是瞎子，都是哑巴，什么都不知道。”

那领头的梁盛与戴怀恩何等乖觉，忙地应着领了一众宫女内监退到五十步开外转身垂手侍立。连着郑潋，亦被带了下去。

皇帝眼中尚有一丝温热的情谊，像是刚燃着的小小火苗，“你……可好些了？”

邶如不敢去看皇帝的眼睛，只低头恭敬答道：“承蒙陛下关怀，已然好差不多了。陛下若无别的事，妾身便告退了，不敢在此有污陛下清听。”

皇帝显然是并未想要结束此刻的对话，也不过是强行找着话题，“太医们可还尽心么？赏赐的药石可有效？”

宫中药石，能无效么？太医受了皇命，有岂有不尽心的道理？显然都是皇帝故意问的话，只可惜，这样的关怀，着实教自己不敢接受，便也只好拒之于千里之外。

“回陛下，太医院太医们都是国手，自然尽心尽力。至于药石，蒙陛下恩旨，都是顶好的药材，自然好的。只是臣妾身子低贱，怕再好的药石，也是一样的。”

皇帝听得出她话语中的敷衍与不平，却也只是深重一叹，“朕听的出，你是有怨气的，这次的事，也是朕不好，未真正还你一个公道。”

邶如暗垂双眸，只微微屈身，既放低姿态又不全然低到尘埃泥土，“陛下严重了！臣妾低贱，本就谈不上委屈。何况沈婕妤娘娘无心之失，却因着臣妾遭此重罚。臣妾身份低贱，实在不安惴惴，也实在，替仁和公主殿下不安担忧。”

邶如言下之意，已然极尽明了，对皇帝的不满之意，便也只差明面上宣之于口了。她方说完，心中便也腾地一下悬了起来。原来，心中还是惧怕君权威势的。

空气伴着雪花，自然寒冷异常，好似冻上了一般，越发冷干锋利。似要划出血一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