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岁年纪的孩子,最是心存良善的时候,仁和听了邶如之言,回到顺贵嫔的长阳宫后当即便有些闷闷不乐,惹的顺贵嫔关切问道:“仁和,这是怎的了?”
小仁和只嘟了嘟嘴,道:“我若说了,母妃不会骂我么?”
小仁和可爱娇憨的模样逗的顺贵嫔哈哈直笑,当即轻轻敲了小仁和的额头,嗔道:“你这孩子,越发没个正形了。”
小仁和做了个鬼脸,如扭股儿糖似的窜到顺贵嫔的怀中,撒娇道:“孩儿知道,王母妃最疼仁和了,是不是?”
顺贵嫔心中只觉温暖,却不由得想起前些日子她小产的事情来,总以为她是与孩子无缘的,可天可怜见的,老天便这般赐给了她一个孩子,这个眼前的娇俏少女,实在是暖化了自己的心。是这个孩子,让她镇日里并不会如此无聊陪着她度过深宫冗长而寂寥的幽幽时光。
虽是嘴上嗔怪着,可顺贵嫔到底是抵挡不过小仁和的撒娇痴缠,也不管何事,只道:“你说了便是,母妃自要看什么事才好答应你。”
小仁和略想了想,便道:“母妃可知,这宫中还有安乐堂这样的地方?”
顺贵嫔又如何不知?宫中典例规矩,她自是熟悉不过,只是她却不知仁和为何会知此处,便正色道:“咱们仁和是如何得知的?”
仁和晃了晃脑袋,仍旧是天真无邪的语气道:“是张姐姐说的,她说近来她未曾给我教习乐器,原是去司膳司帮忙的缘故。我便问司膳司为何会少了人,她便说是司膳司有好些宫女都因着生病送进了安乐堂养病。母妃,安乐堂可以养病么?可为何张姐姐忙活了这么多日子那群宫女还没有回来呢?”小仁和轻轻扯了扯顺贵嫔的满刺折枝睡莲纹苏绣暖缎的衣袖角,“母妃,您能不能让那群宫女快些好起来啊!孩儿想要张姐姐多多教我,不则,她这镇日都去司膳司的,孩儿实在学不着什么的。”
顺贵嫔本正在思量许久,却实在禁不住小仁和的纠缠,便只得安抚着:“仁和放心,母妃定会帮你看顾些的。”
小仁和这才喜笑颜开的,连着哄了顺贵嫔好些好话,这才拍着手跑开去玩耍了。
顺贵嫔摇着头,无奈笑笑:“这孩子,当真是天真良善。”
顺贵嫔身边的侍女慧月见此,又见仁和走远了,方才吐舌一笑,“依奴婢看,当真是咱们娘娘教的好,这才免得咱们仁和公主学了她亲母妃的坏脾气来。”
顺贵嫔低敛眸子,低声呵斥着:“当真是口无遮拦,再如何,沈婕妤也是仁和的亲母妃,你这样说,可是要惹人口舌的。”
慧月忙连连告了罪,复继续道:“可公主所言,娘娘,您。”
顺贵嫔长吁了一口气,嗅着殿内香炉内飘出的轻缈气味,轻岫般的梦幻飘忽,带来的却是安心与依存的勇气,顺贵嫔缓缓道:“仁和有善心,也是积功德的事情,况且……”她看向慧月,“当年的事情那样,却未必不是陛下情深所至,若能帮了她,也算是个面子罢了。只是……”顺贵嫔的语气变的恶狠了,“若是她有鬼心思敢对我的仁和不利,我也不会让的。”
第二日一早,顺贵嫔便携了慧月又请了邶如前去了安乐堂。顺贵嫔与巧月一脚才入安乐堂,慧月便惊呼了“啊呀”一声。
顺贵嫔却是淡然,这么些年,总是老样子的。
邶如却是心下里一惊,她从不知道,这个看似富贵绮丽的宫城,竟还有这般破败不堪的地方,破败荒凉至极道让自己无法相信,这竟真的会是宫城里的景象所在。
这安乐堂,原是太宗皇帝定都北京之时便存在的,按照宫中祖制,位份低微的内命妇与宫女若无特别恩旨,不得私自请太医,只得凭症候上门取药,或自出资请了女医瞧病。女官小主尚可,可位阶低微的宫女则多数没了这般的好福气,每月月例寻常瞧病尚可,若有大症,位阶低微者的月例银子根本不够瞧病,一旦发作大了,便要被挪置到安乐堂中“安养”,事实上,大抵进了安乐堂的宫女们,近百年来也未曾出过几人。
邶如猛然间想起,曾经淑妃便是于此,产下了祐樘,祐樘母子便是于此处,度过了暗无天日却又最安逸自得的六年。
然时至今日,安乐堂早就变了模样。
邶如只一进门,便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潮湿气息,其中甚至散发出一股木材腐败的颓霉气味。邶如轻掩了口鼻,却突地从年久失色的房梁上垂下一条细长的蛛丝,以及一只与指甲盖儿一般大小的黑色蜘蛛。
那蜘蛛落在慧月的衣袖上,带着房梁上经年积攒的厚厚一重灰尘,惊的慧月惊叫不止,花容失色。
而慧月的惊叫,并未有激起房内几个歪在角落里的女人们的注意。她们不过是缓缓抬起头来轻瞥了慧月几人一言,便复又继续低垂了头去。
而那些女人,竟如朽木一般,散发出潮晦的气息。
那些容貌,着实叫邶如一惊,那些是干瘪的,苍白的,僵硬的,甚至,是毫无生气的。她们皆是用就同样一种眼神平静而淡漠地注视着几人的到来,如同一支支的干枯的立于秋风中的稻草人,只是毫无思想与感情地面对着到来的风霜雨雪,任由风吹日浸,过着惨败不堪的人生。
安乐堂原是间无尽的殿阁,后头又有几间独自的院落,再往后便是被封却的一间较大的院落,那便是淑妃与祐樘曾经生活的地方。
安乐堂内是有掌事宫女在的,那掌事宫女一早便知了顺贵嫔与邶如要来,便笑盈盈地迎了上来,跪下殷勤笑着:“奴婢给顺贵嫔娘娘请安,贵嫔娘娘万安,给张典乐大人请安。”
顺贵嫔略点头,那掌事宫女便自笑着起了身,伸出手来扶着顺贵嫔道:“不知顺贵嫔娘娘怎的有兴致来此?当真是贵步临贱地了。”
慧月见此,不觉眉头一蹙,喝道:“你当真放肆,顺贵嫔娘娘玉手尊贵,岂容你如此胡乱玷污了?”
那掌事宫女当即有些讪讪地,便尴尬地收了手,赔笑着:“哎呀,奴婢当真无眼色,污了顺贵嫔娘娘的玉手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