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王卉凝从睡梦中醒来,便发觉屋里有些不一样。
先是身上原本盖着的沾了药汁的薄被换成了一床崭新的厚棉被,再仔细一打量,便发现矮榻上重新铺上了干净整洁的厚毡子,原本火焰半熄半灭的旧炭炉也焕然一新,被新的炭炉所取代。就连晚上睡觉抱在怀里的汤婆子也换了个软绒质地的套子,用手一触,又柔软又暖和。
目光一扫到站在床前同飘雪轻声说着什么的姜妈妈,王卉凝便立马明白了。听着床上有了动静,姜妈妈和飘雪齐齐转了头。
“姨娘醒了?”姜妈妈的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见王卉凝淡淡的目光落在身上的棉被之上,忙道:“老奴一直念叨着天气变冷了,姨娘屋里有些东西该换厚实的了。可这庄子上比不得京里繁华,想买个东西实在不易。临近年底,庄子上又事儿忙,亏得孩子他爹心里老惦记着,昨儿个才总算把这些东西整全了,却因被小夏子一吓耽搁到半夜才记起,又怕吵了姨娘清静。这不,一大早便催了老奴给姨娘送来。”
“有劳管事和姜妈妈惦记着了。”王卉凝目光在棉被上微有些泛旧的针痕上落了落,弯了弯唇,对姜妈妈扯出一个极淡却不显疏离的浅笑来。
她倒是长着一张利嘴,有着一颗玲珑剔透之心。看来,她终于怕自己这棵被挪到了荒山里的大树有朝一日会重新茁壮起来了,如今随便抱一抱,将来总有个借口能靠上一靠。不过,她今日才把这些东西送来,表面看似是为了报恩,更多的,恐怕是因为她心里顾忌着怕违逆了老夫人的意思吧。
“这都是老奴夫妇应该做的。”姜妈妈谦逊地笑着,忽然像记起什么似的,两手一拍,对着王卉凝道,“瞧老奴这记性,一高兴差点忘记了正事儿。今儿孩子他爹亲自上镇上为姨娘抓药请医去了,老奴原本是打算请了刘医师来为姨娘看看的。但昨儿隔壁的李福为小夏子请医的时候得知,那刘医师前几日摔断了腿无法出诊,如今只得请了镇上的另一位张医师来了。”
顿了顿,她又道:“其实昨儿个李福已经把张医师请了来了,老奴本想着让他先为姨娘瞧瞧,但瞧着他喝得醉醺醺,老奴怕他误事,想着还是等他今日醒了再把他请了来才好。”
“姜妈妈考虑得甚周全!”待得姜妈妈自话自说了一大通,飘雪适时地点头道,“给姨娘诊治自然要稳妥些才是。”
“是,是!只可惜刘医师竟这个时候摔断了腿,否则请他来瞧瞧定然是更让人放心的。”姜妈妈赞同地附和完,微有些懊恼地摊了摊手。
“什么时候摔腿也不是他自个儿能选择的。我今儿倒觉着有些精神了,兴许快要好了。”扫了一眼端了热水进来给她洗漱的粉荷,王卉凝淡淡地说了句状似玩笑的话,听得姜妈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姨娘说得是,倒是老奴一急错怪他了。”
站在屋里等着粉荷服侍王卉凝洗漱过后,飘雪端了一碗粥喂她,粉荷拿了脸盆去外面倒水,姜妈妈动了动衣袖,从里面掏出一只泛着银光的盘丝手镯,来到王卉凝面前。
看着那只如小指般粗细的盘丝银手镯,王卉凝方记起昨儿一忙竟忘了让粉荷去姜妈妈那里换回来。目光略顿了顿,王卉凝脸上露出几丝不解地道:“姜妈妈这是……”
姜妈妈把手中的盘丝手镯托在手上微微前伸,送到王卉凝面前:“这是昨儿飘雪姑娘让老奴拿去当了买药的手镯子,姨娘是小夏子的救命恩人,便是我们一家子的恩人。老奴也没什么能报答的,唯受着候府里的恩惠,年年管着这个庄子,倒还攒下几文钱,此次请医买药之钱,姨娘便让老奴一家尽尽心吧。”
王卉凝的双眼从姜妈妈含笑的面容一路往下,静静地用目光描绘了一下盘丝手镯上简单的纹路,略一沉吟,略恢复些清脆却仍显沙哑的声音自口中溢出:“救小夏子本是举手之劳,姜妈妈不必过于放在心上。我本不欲与姜妈妈如此客气,又恐辜负了妈妈一片好心,如今便只好勉强受之了。待到他日回到候府,我必不会忘了姜妈妈的一番照顾的。”
她如何猜不透姜妈妈的心思,把这个手镯还回来,看似是为了表示她知恩图报,实际却是别有深意。小小的卖乖一次,倘若将来她万一有机会重回候府承宠,怎还能因为其先前的怠慢而心生报复?但世上之事,谁又能完全料得准。倘若万一她被候爷彻底丢弃在这儿荒凉庄子上,落魄无依寻求帮助之时,姜妈妈亦理直气壮地说上一声,当初曾报了恩的,不至到头来纠缠不清。
或者,姜妈妈还想通过这一事探探她的容人之量或是回候府的决心与魄力吧。
如今这个情形,纵然她是满心不甘绝不可能任人抛弃在这个庄子上,却一时也无法估计到底何时才有机会重返候府,倒难为姜妈妈考虑得如此周全拿捏得如此到位了。
既是如此,她还有什么好推脱的?
姜妈妈一笑,掩去脸上一闪即逝的不知是意外还是庆幸的神色,把手镯交到了飘雪手上。
送走姜妈妈,喝了飘雪熬好的一小碗稀粥,王卉凝在床上略坐了一会儿,待到困意袭来,又睡了一觉,快到近午,便听姜平从镇上回来了。
飘雪单子上的东西一样没少地都买了回来,不凑巧的是,张医师经昨日一顿酒和一番奔波,竟引发旧疾卧床不起无法出诊。如此一来,偌大的百里镇竟是无医可请。那些病急容不得拖延的,只得亲自抬了去刘医师家,请病中的他妙手回春。
如此一来,倒是让飘雪为难了。王卉凝的病看着不急,但日日这样到了下午便开始发热,长期下去,岂能无事?然而王姨娘的身份又比不得一般的乡野人家,纵然暗里落魄了,表面上却还顶着候府的脸面,岂能冒冒失失地随便去医者家中就医。
好在,这一日吃过午饭一直到晚上临睡前,王卉凝都没有再发烧,这令一直小心谨慎侍候着的飘雪提着的心微放了放。
直到又平安地度过了一夜,次日早上王卉凝竟有了力气自己起床站到窗前观看屋外的景致,飘雪看在眼里,心里便暗暗地开始高兴。自府里事发以来,这还是姨娘首次如此好兴致啊。或许,姨娘的病真的用不了多久便能彻底好起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