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宁寺位于南黎国国都玄城东面,处在一座地势平缓的小山之上,离文远候府不过三十多里地,中间隔着一条宽数米却绵延了数十里的小河。寺里香火一向鼎盛,初一、十五前来烧香拜佛的香客便络绎不绝,若是遇上重大节日,那更是人山人海,上到达官贵人的家眷,下到普通百姓,将偌大的一个寺院挤得水泄不通。
好在山下修凿了两条道路通往寺里,便是过河的桥也修了两座,行人和马车分开,各行其道,路上倒也不至于太过拥堵或者发生什么马车惊了路人的事件。
正因着寺里香火不断,不只有固定的生活来源,寺里的和尚也忙碌。如云来寺那般,上门为人颂经祈福或是驱鬼神的事,却是不做的。还因着了缘大师曾与皇上讲过佛,因此,便是有官宦人家想请他上门,也不敢以权相逼。
一个时辰后,文远候府的三辆马车沿着那条宽敞的马路直接上到了寺后的一片空地上,因着初一、十五来上香的多是平民百姓,今日只接到文远候一家前来上香的通知,住持了缘大师便亲自迎了出来。
“阿弥陀佛!贫僧见过文远候夫人!”身着灰色僧袍的了缘大师站在几步之外,只拿眼扫了众人一眼,目光在一身藕荷色长裙的王卉凝身上顿了顿,便双掌合十地向着站在最前面的浅绿色衣裙的秦含霜躬身念了一声佛。
了缘大师五十开外,以前与赵氏打过交道,对于两任文远候夫人却是没有见过的。他虽是方外之人,在长期与贵人打交道的过程中,却是不能免俗地多了几分圆滑,一眼就看出了被众人簇在前面的身份更高些。
“阿弥陀佛!劳主持亲自来迎,实不敢当。”秦含霜嘴上如此说着,精致的妆容上却透着一股淡淡的傲气,“我前日特意让人来通知了主持,不知一会儿可否直接去上香?”
“贫僧已让人备好了香烛等,夫人和小少爷在客房稍作休息后,自会有僧人来领您去前殿上香,之后再回到客房来用斋饭便是。”了缘大师对秦含霜脸上的那一丝傲气并不以为然,反而对着被青柳抱在一旁好奇地瞅着他的孙雨熙慈善地笑了笑。
“好,那我们就不再耽搁大师,您找个小僧人领我们去客房便可。”秦含霜轻轻地颔了颔首,转身对着赵四家的一示意,待到其将封好的一包沉甸甸的银子递到了缘面前,她又带着几分得意地道,“这一百两银子是我们府里给贵寺添的香油钱,还请大师收下。”
“阿弥陀佛,菩萨知道夫人的虔诚,定会佑得候府里诸事顺利,人人平安。”了缘大师只是不悲不喜地念了一声佛,说了一句惯常的客气之言。眼角瞅到王卉凝唇角勾起的状似嘲讽的笑意时,不由得又多看了她一眼。
普宁寺的客房,就在这块空地的西侧,是与普宁寺一墙之隔的一个单独的院落。专供前来上香的达官贵人暂作休息,有时也会有落魄的文人借居于此。了缘大师为秦含霜几人准备的,是院子西面的两间小屋。因着里面并无其他的香客,整个院落倒显得极为清静。
如乘坐马车一般,秦含霜和王卉凝分别在屋子里歇息了一小会儿的时间,便到了前殿的佛像前一一上香叩拜。一直到用斋饭,秦含霜都显得那样平静自然,就仿佛她暗地里什么都没有做,今天只是单纯地带着孙雨熙和王卉凝来祈福拜神一般。王卉凝只冷眼旁观着,亦做出一副平静自然的姿态来。
“来,熙儿一向喜欢喝汤,让他多喝点儿。”看着对面坐着的王卉凝接过青柳添好的饭要喂孙雨熙,秦含霜拿起汤勺舀了满满一勺汤递过去,却在中途忽然手一抖,勺子从她的手间滑落下来,里面的汤全部撒在了桌面上,且向着王卉凝和孙雨熙溅去。
王卉凝顾不上许多,慌忙抬起胳膊将孙雨熙的脸护了起来,生怕那汤汁溅到他的脸上和眼睛里。待到放下时,已不只那只袖子上沾了汤汁,身下的裙摆也已被桌上淌下的汤汁染了半个裙面,便是孙雨熙,裤腿上也是油腻腻的。
“哎呀,这汤勺沾了油,拿在手里滑滑的,我竟是一时没有拿住。快,快看看王姨娘和熙儿有没有烫着。”秦含霜慌忙起身,先是做出几分不好意思的表情,接着又连忙对着一旁帮不上忙的白芍吩咐道,“快去马车上把衣服拿过来给王姨娘和熙儿换上。”
好在豆腐汤并不烫,飘雪和青柳一边拿帕子替王卉凝与孙雨熙擦干衣服上的汤渍,一边等着白芍把包袱拿进来。可还没过一会儿,却听得外面传来白芍甚为气愤的声音:“别跑,你给我站住。你两个眼睛长脑门儿上了,没看到我走过来了吗?你这个坏蛋,那么大一盆水泼下来,你还让我拿什么给小少爷和姨娘换啊。”
众人疑惑之际,白芍咬着牙一脸气愤地跑了进来。她头发和脸上都挂着小水珠,抱在胸前的两个包袱却仿佛刚从水里捞起来的,不只湿透了,上面还沾着饭粒儿,时不时地还有一股淡淡的异味透出来。
对上众人猜测的眼神,白芍很是委屈地挪步走到王卉凝身前,抿着唇道:“姨娘,这寺里的和尚也忒没礼了些。不知哪个兔崽子,竟把一盆脏水完全泼在了奴婢身上,将两个包袱全打湿了。”
“你可看清是谁了?普宁寺可是远近闻名的大寺庙,平日里一向自诩寺里的僧人言行举止都甚为有度,这才会香火鼎盛。没想到却暗藏这样的渣滓,你去将他指认出来,让赵四儿家的将此事禀明了主持,我倒要看看他是怎么管教他的弟子的。”秦含霜紧皱着眉头,脸上露出不悦之色。
王卉凝看了一眼桌上静静躺着的汤勺,眸光紧了紧,却是淡淡地道:“湿了便湿了吧,想必也是那人起先以为没人,待到发现时水已经泼出去了。正如夫人所说,普宁寺乃是名寺,又一向名声在外,我们不过是湿了两个包袱,这样的小事若是闹腾开来,到时反而被人说成是我们文远候府斤斤计较。依妾身看,还是不要特意告诉主持的好。”
“嗯,”秦含霜皱着眉头状似思索了一瞬,随即轻点了点头,“王姨娘说的也不无道理,没得来烧一趟香,倒反而与了缘大师生出嫌隙来。这样吧,马车里还有我的衣物在,我让人去取来你先换上。至于熙儿,他小孩子家的,裤子上沾点污渍也不打紧,便留着回家再换吧。”说着也不等王卉凝点头,便叫了小丫环出去将自己的包袱取来。
这一回,自是没有人再泼脏水。然而当紫衣接过包袱将里面的衣服取出来时,却发现两件衣服颜色都极为鲜艳,一件是朱红的掐金丝绣牡丹丝缎长裙,一件是深红的绣百合掐腰长裙。
瞧着这样的颜色,屋内的丫环眼色都闪了闪。这样大红的颜色,可只有夫人才能穿啊。若是让王姨娘穿上,岂不是没了尊卑?
飘雪眉头拧了起来,王卉凝却只是淡淡地瞅着。紫衣将它们托在手中,看了王卉凝一眼,略一迟疑,走到秦含霜面前,道:“夫人,这两件衣服的颜色”
“这衣服是谁收拾的?”秦含霜脸上闪过一丝意外与不悦。
“好像是翠云。”紫兰在一旁答道。秦含霜便有些不喜地道,“怪不得,也只有她做事总这样没脑子。平日时穿得鲜艳些,可以让人更显得精神。今日乃是来普宁寺上香,理应穿得素淡些才是。”
说完她转身望了一眼王卉凝藕荷裙摆上的大片汤渍,眉头蹙了蹙,方才道:“你身上的衣服脏成这样,是没法才穿着出门了。如今只有这两件衣物,你便挑一件穿上吧。好歹我心里有数,你也不必太过在意。便是有人多嘴问起,也自有我替你圆场便是。”
一时之间,除了知情人士,屋内的一众丫环都甚为钦佩这个一副温婉柔和之态的夫人的气度与容量。便是换了谁,看着丈夫的妾室穿着犯忌的衣服心里都不会好受,哪里还能做到她这般,不只主动提起,还打算替她圆场。当真是世间难寻的大度之人啊。
就在众人以为王卉凝或许会说几句推辞的话或是表现出诚惶诚恐之态时,王卉凝却只是神情淡淡地点了点头,伸手指了那件深红色的百合掐腰长裙,让飘雪拿着来到旁边的屋子里去换了。
打从记事起,这样深红的颜色,除了新婚那一日,王卉凝两世都没有穿过。然而今日,为了配合着秦含霜,她便是再不喜,也要穿上一回。她倒要看看,一会儿等到她穿着这样鲜艳的衣服站在马车前,秦含霜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一身掐腰的长裙穿在王卉凝身上,确实比穿在秦含霜身上更让人觉得养眼。屋内众人瞧在眼里,即使觉得有些不合适,心里也不由得暗暗赞了一回。秦含霜瞅着,心里更是又妒又厌,却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便端起面前的碗,重新吃起了午饭。
午饭后寺里本还有一场了缘大师亲自讲的经文可以听,因着秦含霜有孕在身人容易倦,且赵氏叮嘱了早些回去。她只在客房里小睡了一会儿,便让赵四儿家的去取了求好的护身符,并与僧人打了个招呼,便准备回府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