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因为五月初十其实并不是部队正式开拨的日子,孙钧以赵氏身子不好秦含霜有孕在身为由,拒绝了府里人去城郊送行的安排,只在大门口与家人惜别了一番。
临离开前,他又上前摸了摸对他身上的盔甲更感兴趣的孙雨熙的头,望着如隐形人一般立在众人身后的王卉凝时,他菱唇动了动,最后却只是眉头动了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尔后一个纵身上了侍卫牵在旁边的战马,一拍马背,绝尘而去。
原本沉浸在离别之中的秦含霜回味着那颇含深意的一眼,眸光紧了紧,手中的帕子捏得紧紧的,随即却是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转身与赵氏一道入了府内。
孙钧的离开使得原本已经恢复了几分热闹气息的文远候府又沉寂了起来,赵氏才刚刚好转点的眩晕症又再次加重。秦含霜表面上一派忧愁之态,时不时地去秀朱阁里与赵氏相互安慰一番,背地里的谋划却是越发加紧了速度。
王卉凝仍旧安静地待在清月阁里带儿子看书作画,暗地里却也是不敢有丝毫懈怠。在孙氏和姜平夫妇以及紫衣等人的帮助下,她已知道胡氏的贴身丫环桃芝借着给秦含霜送补品的名头,在清风轩受了秦含霜的密令。秦蕴之也悄悄地去了两次城东的普宁寺,每回都在寺里待了不短的时间。
四处搜集起来的零散消息,还没待王卉凝将它们揉合在一起,细想秦含霜究竟准备如何做。五月十三,秦含霜在秀朱阁里与赵氏闲谈时却提出,十五日想带着孙雨熙去附近的寺庙为出征在外的孙钧及全家祈福,并为家中最近抱恙的人各讨一枚护身符。
看着秦含霜渐渐显现出来的身子,赵氏自是不放心。但在秦含霜说到府里最近一直不太平她想让寺里的了缘主持为腹中的胎儿亲自祈福,且提议让懂医的王卉凝随行以应对突发状况的话后,赵氏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且直接开口让她们去最有名气也较近的城东普宁寺。
将这种种再结合到一起,王卉凝便是拿后脑勺想,也能猜出这普宁寺里有玄机。秦含霜又是带熙儿又是拉扯上她,看来,其是真的准备在普宁寺里对她们母子斩草除根了。
“姨娘,这次的普宁寺之行,怕是不简单。姨娘真的打算以身涉险?”从秀朱阁回来,飘雪将青柳等人支出去后,神色凝重地望着王卉凝。她淡淡的脸上透出浓浓的忧色,眸中甚至凝着几许惊恐。以前姨娘每回遇险都是事先并不知情,即便是事后害怕也总归是脱离了危险。而这次却是明知有危险自己却要往前冲,实在难叫人不担忧。
“我和小少爷都是这场戏中的主角,少了我们,秦含霜岂不是要唱独角戏?又如何能让候爷看到她假面具下的真面容?”王卉凝原本清澄如水的眸子深邃得如同看不见底的深潭,透着令人心悸的危险之色。
她纤长的手指缓缓地滑过下半部医经封面上特殊的字体,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它的主人黑衣男子那一晚面对花间蝶时的模样。他唇角微勾,脸上挂着无良的笑意,眸中闪露出的,却是志在必得的算计光芒,像极了小黑戏弄老鼠时。
如今,她便也要学一学小黑,陪着秦含霜好好地玩一场。只是,在玩之前,她却得保证了母子的安全,切不可因为“贪玩”而使得自己和儿子遭遇到危险。否则,便得不偿失了。
“候爷?姨娘真的能使他在场吗?”飘雪闪烁着危险而绝决的光芒的黑眸中,噙上了几许怀疑与担忧。毕竟,孙钧就算没有立即出征去南方边境,既然没有向家人挑明,那一定是了不得的差事,想必是不能随意脱身的。
“那就要看他对小少爷的在乎程度了。”王卉凝状似漫不经心地说着,心却是因这句话而紧紧地揪了起来。她去意已决,却不想自私地将熙儿带在身边,让他骤然之间失去原本属于他的一切。但,若是连孙钧都不在乎他的生死了,那她宁愿自己的儿子去过平凡人的生活。最起码她还能给他一份完完全全的母爱,并竭尽全力保证他的安全。总好过将来有一天,孙钧再往家里娶回一房填房而将他弃之一边好。
“碧纹那儿你可通知了?”稍顿了顿,王卉凝压抑住内心的纠结与矛盾,抬头望着飘雪。既要捅破一切,自然还不能少了这最知道曾经内情的碧纹。好在经过近两个月的修养和坚持锻炼,碧纹的断腿已恢复得差不多了,除了走路时姿态稍稍有些不好看,其它倒也没什么不适。这使得碧纹对她不只有感激,还很佩服。
“奴婢已将那纸条还给了她,她说了,只需姨娘让人说一声,她随时都能站出来指证秦含霜的恶行。”飘雪敛神站直了身子,神情凛然地道。五月十五日的一切,便如酝酿了许久的暴雨一般,定然会来得更猛烈些吧。
“好,一会儿你让姜妈妈带话,让姜平悄悄地去一趟恪王府,告诉恪王我今晚在冷月阁等他。”王卉凝拧着的眉头微微地松开,缓缓地点了点头。也是老天怜她,若非遇上身份不凡的恪王,又阴差阳错地合了他的眼缘,她的复仇翻身之路,怕不能走得这样顺畅,便是这以熙儿涉险的将计就计的想法,也不敢轻易在脑中浮现。
“是。”飘雪应完,想着出去尽快寻个时机与姜妈妈说,转身走了两步又想起一事,便又连忙回过身来,“姨娘,紫衣还说了一件事,却不知道此事是不是凑巧。”飘雪说着的时候,淡淡的眸中也带上了几许疑惑与不确定。
“嗯?什么事?”王卉凝抬头望着飘雪,丝毫不想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那天秦含霜从秦家回来,下车时曾对着车夫说了一句拉车的马不好的话,说那马既丑又显病态。紫衣本差点将这话忘记了,昨天管马厩的刘大碰到她,却说府里新买了一批马,将那病马换下来了。瞧那意思倒像是想邀功。”飘雪神情认真地回忆着紫衣的原话,一句不漏地告诉了王卉凝,说完略沉吟了一下,道了一句,“那匹马确实如秦含霜所言,略显病态,这换马一事,或许真只是凑巧。姨娘认为呢?”
真是的巧合吗?王卉凝并没有回答,而是皱着眉头思量开了。
那辆马车她上次进宫时也曾坐了,虽有些不好看却也不至于太丑,依着秦含霜一向讲究表面的性子来说,会嫌弃并不意外。只是,为何会那么凑巧,偏偏秦含霜说过那句话后,府里就买进了一匹马呢?还偏偏是这个时候?
“哎,小少爷,慢点儿,慢点儿!”王卉凝思量间,外室突然传来青柳急急的呼喊声和孙雨熙渐近的脚步声。
“你让姜平去打听打听那匹新马是从何处购来的。”王卉凝一边压低声音对着飘雪道了一句,一边随手将医经藏到了被褥下面。方才转身,便看见孙雨熙举着一块咬了一小口的栗子糕迈着两条短腿向着她跑来,青柳伸着双手紧随在他的身后,生怕他一个摔倒伤着了哪里。
“吃,吃。”孙雨熙鼓鼓的嘴里还含着糕点碎屑,说话越发含糊了,却是踮着脚将手中的糕点送到王卉凝的嘴边儿。
“乖,小少爷可真是个懂事又体贴的孩子。”王卉凝含笑将孙雨熙揽在了怀里,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方才伸手从糕点上掰下一小块送进嘴里,与糕点一起咽下肚的,却还有感动与酸涩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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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天半的时间对于秦含霜和王卉凝来说,因为忙碌而觉得缓慢,又因为焦燥而觉得难熬。在两人心情复杂的期盼下,五月十五这一日终于来到了。
蔚蓝的天空中一轮硕大的红日尽职地将自己的光辉与热度洒向大地,成功地让人们感受到了一丝夏天的味道。却因为那凉爽的夏风,而又少了几分热度,人们行在街道上,只需穿着薄些的衣服,倒也不会觉得太热了。
虽说事先便与普宁寺里的住持打好了招呼,一应祈福所需他都会让人备好,只需到时多捐些香油钱便行了。但一大早,随行的仆妇丫环们,还是少不得一番忙碌,将来回途中秦含霜几人的用具、糕点、替换衣物,甚至是防暑用品都搬到马车之上。
赵氏又将随去的青柳和紫衣紫兰叫去秀朱阁细细地叮嘱了一番,直到近戌时末,一行人才在秦含霜的带领下,来到外院,开始登上停放在场地中间的马车。
“这辆马车宽敞些,你们人多,熙儿又是个爱玩闹的,空间小了怕不安全。你们坐这一辆,我只坐那一辆就可以了。”秦含霜在紫衣的搀扶下径直走到了小些的青布车帘子的马车前,用手指着深紫色布帘子的宽敞马车神情温和地对王卉凝道。
看着马车前方那匹高大的白中带了几簇黄的新马,王卉凝的眸光眯了眯,却只是脸上闪过一抹状似迟疑的神色,很快便勉为其难地道:“小少爷平时在屋子里便没个安静的时候,这一路之上,怕是少不得玩闹。夫人既如此说,妾身便恭敬不如从命,只是要委屈了夫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