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卉凝并不意外恪王识破了她的用意,也知道他定然已经知晓自己告诉了轩辕翊他们的师徒关系。见他丝毫没有入厅中的意思,便就站在树下,再次对着他盈盈低身,道:“徒儿求师父帮忙救一人的性命。”
恪王既是名震天下的怪医,又有着显赫的身份,无论是求医还是问药,这天下间怕都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她虽有医经在手,一时之间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找齐救人之药。她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紫衣就这么没了,即便引得恪王起疑,她也一定要试上一试。
“哦?”恪王将手中的酒坛往树上一抛,轻瞬之间,人也跟着轻轻一跃,王卉凝抬头看去时,他已斜躺在自己上方大树的一根粗枝上,一手枕头一手抱着酒坛,对着她道,“什么重要的人物,能令得你特意让翊儿给我带话?”
“是原文远候夫人的陪嫁丫环。”王卉凝抿了抿唇,一字一句地说完后,一双澄澈的眸子定定地望着恪王,“一个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人。”
对上那双骤然变得越发清冷幽深的眸子,神情懒懒的恪王突然眸光一紧,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地掐了一下一般,急急地灌下一大口酒,那骤然而来的心痛才渐渐舒缓。他咽下口中残留的些许酒水,再度开口时,低沉的嗓音透着几许沙哑:“听说你今日为救候府小少爷跳入了湖中?身子可还有事?”
“多亏了康王爷相救,现在已无事了。”王卉凝清冷的眸子再度一深,快速地闪过一丝黯然,摇了摇头,接着对恪王道,“多谢师父关心。”
“飘雪,你进屋去帮我取一件披风来。”王卉凝忽然对着飘雪轻轻道了一声,待到她入了屋子,却是对着恪王再次郑重行礼,“徒儿知道师父救人有自己的准则,徒儿所求唐突,但那人与徒儿关系非同一般,如今怕只有师父能救得她了。”
恪王静静地盯着她,瞧着她明明心中担忧,脸上却仍是竭力保持着淡定沉稳之色,只觉得仿佛是心中的那个人儿重新站在了自己的面前,片刻的恍惚之后,竟是重重地叹息了一声:“你当真和她是一样的性情,若是她还活着,你们若是站在一块,倒真像是一对母女。你都这么说了,为师岂有不救之理。”
“多谢师父。”王卉凝一瞬的错愕之后,脸上的愁容被冲淡了许多,露出了一丝真心的笑意。抬头见恪王有些闷闷地对着酒坛豪饮,心思略一转,轻声问道:“师父说的,可是早逝的恪王妃?”心中不由对当初恪王突然要收她为徒的怪异举动有了几许了然。
当初只道他是性情怪异,突然心血来潮,却没想到竟是这等因由。事已隔三十年了,他还能对自己的妻子念念不忘,确实不愧那“痴情”二字。一个女人,能如恪王妃一样,得自己的丈夫记挂一辈子,便是早逝,又有何憾。
“嗯,”恪王终于将酒坛子移开,用手提在半空中,望着天上的弦月,脸上渐渐绽出一丝笑意来,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她如你一样,话不多,也不常笑,明明心中有事,却还要做出一副淡然沉稳的模样,不愿意让人看到她的忧愁。”
王卉凝只听得世人流传他们如何恩爱恪王如何痴情,却从没听人说过恪王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此时听得恪王如此说,竟是越听越觉得当真与自己相像。不过,想到她便是当初不治而亡,也终究与相爱的人走到了一起。而自己呢?当初被生生拆散,如今更是落到一个几乎被人遗弃的地步,似乎自母亲死后,从来都没体会过幸福二字为何。
“一生一世一双人,师母虽然因病早逝,然能得您如此,便是在地下也知足了。”王卉凝心中羡慕,眸中不可抑制地闪过浓浓的失落与黯然,幽幽地道。
“唉,只可惜当初我没有现在这样的医术。”恪王的声音中透着浓浓的懊恼与自责,顿了顿,突然道:“你有没有后悔过当初进候府?”
王卉凝的眸光骤然缩成两个圆点,无神地盯着淡淡月色下的暗夜。他知道恪王有此一问,定然是听到了什么或是从自己的神情中看出来自己在候府里过得并不愉快。
想到先前在寒香阁里脑子里一闪而逝的想法,她咬了咬唇,忽然仰头望向恪王,缓缓地道:“若是徒儿有朝一日想隐居山隅,师父愿意帮助徒儿吗?”
“姨娘?”正拿着披风走出来的飘雪听到王卉凝此话,惊得手中的披风也落到了地上,夜色下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却能从她微颤的声音中听出震惊来。
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姨娘已入了文远候府,便是候府的人。虽比不得正室,却也是皇后娘娘亲自让人送进来的,好歹是个主子,身份自不比一般的姨娘小妾。一旦出了候府的这个门,姨娘便只是一个被候爷丢弃的小妾,生活清苦不说,还要引得多少世人嘲讽。
“你真有如此想法?”恪王只是蹙眉看了王卉凝一眼,眸中似乎没有太多的惊诧,沉吟了一刻后,轻点头道,“我既是你的师父,自然是站在你这一边儿。”
说着,竟是举起手中的酒坛子,将里面剩余的酒一饮而尽,拭了拭嘴角后一个纵身又落在树下,对着王卉凝道:“剩下的一坛酒你替我保管好,我先去帮你救人了。”说话间,人已隐没在夜色之中,独留下王卉凝失神地伫立在树下,飘雪眼神复杂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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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的夜色下,偌大的文远候府,竟没有人发现一道暗长的黑影从清月阁直接窜到了清风轩,又一个闪身入了旁边的一间矮房中,趁着紫兰瞌睡之际,对着床上的人儿一番检查,眉头轻蹙了蹙,随即从袖中摸出一颗药丸,迅速地塞入了她的嘴中,满意地拍了拍手后,方才又消失在夜色中。
直到次日一早,求了秦含霜留在紫衣屋中的紫兰,醒来之际看得紫衣的呼吸似乎比头一日均匀平稳了些,脸色也没有原先那么白,心中不敢怠慢,忙悄悄地跑到清月阁告诉了王卉凝。王卉凝听后,知道定是恪王所用之药起了作用,虽没醒来,想必亦有好转之像,心中便松了一口气,叮嘱了紫兰仍细细地看护着。
王卉凝这边松了一口气,秀朱阁里却是折腾了一个晚上,待到陈妈妈进屋唤赵氏起床,见她仍蔫蔫地微闭着眼睛,试探地将手触到她的额头一摸,不由一惊:“哎呀,老夫人发烧了。”
而另一边临时看护着孙雨熙的青柳也是一声惊呼:“小少爷也发烧了。”
赵氏迷迷糊糊地被两人的惊呼声惊醒,无力地睁开双眼,吃力地抬了抬头欲要看一眼旁边儿摇篮里的孙雨熙,不过一动,却只觉得立时天眩地转,好像床都晃动了起来,立马一把抓住了床栏儿,闭起了眼睛。一旁的陈妈妈连忙上前轻轻地揉着她的太阳穴,不无担忧地道:“老夫人可是眩晕症又犯了?昨儿小少爷梦庵,您一夜起床数次,如何经得起这忽冷忽热的一夜折腾。”
见赵氏症状缓了缓对着她摆了摆手,她便忙亲自走上前伸手在孙雨熙的额头上靠了两次,转身对着赵氏道:“小少爷的额头烫得不行,怕是烧得不轻。许是昨儿受了凉,此时发作了。”说完,她又看着赵氏脸上的倦容,道,“老夫人,您现在也发着烧,还是先睡一会儿吧。奴婢这就让人去通知候爷和夫人,再让人去请了医者来。”
“罢了,夫人那儿也好不到哪儿去,你就别去惊动她了。”赵氏不敢再摆动头,只闭着眼睛缓缓地道,“今儿好像是钧儿休沐的日子,你去悄悄地叫了他来。另外,再让王氏过来瞧瞧吧。”顿了顿,她的声音竟是又缓了缓,“我倒是没成想她也会跟着跳下水去。”
“是。”陈妈妈仔细看了一眼赵氏的神色,低声应下,见青枝从外面缓步走了进来,臀部有些不适,还捂着嘴咳嗽了两声,面上同样见了几分病容,忙道,“你这个样子还是先下去歇着吧,昨儿小少爷倒是青柳给哄得睡下的,如今还让她在这儿侍候着,我一会儿让小丫环去外面抓一副药来,你服下后尽快好起来才好换她。”
说完,又是叹息了一声。老夫人让她再找两个细心又勤快的大丫环放在小少爷身边儿,如今连紫衣和青枝这样顶尖儿的都出了岔子,她一时半会儿哪里还能寻出合适的人来。偏偏这会儿老夫人和小少爷又双双发烧生病,身边就青柳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她少不得只能先让二等丫环月涟和月漪进来顶着了。
几个丫环分头送消息,很快,孙钧和王卉凝便一前一后进了秀朱阁。两人在院中碰见,相互一对视,王卉凝垂头淡淡地唤了他一声,感受到她越来越淡漠疏离的气息,孙钧眉头微微一蹙,方才抬步往屋里去。王卉凝抬头望了一眼他挺直的背影,随着快步跟了进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