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皇宫失火之后,宫外五校军已经将皇宫给劳劳围住,京城四门紧闭,城中大小街道皆有金吾卫派兵把守,而城外,也早有左右军在屯兵,整个京城,被围成了铁桶。
“这么说,太子已经即位,现在是新帝了?”
“没错,是在先帝的灵柩前即的位,并尊皇后为皇太后,敕封我爹为长平侯,并领太尉之职。”
乔绿衣眉峰一跳,“太尉?”
何林蒲点头,肯定地,“太尉。”
乔绿衣面容沉静地望着他,目光中有一丝了然,有一丝嘲讽,还有一丝的不信任。
所谓太尉,是“自上安下曰‘尉’”,位列三公,品为第一,最重要的是,它主管军事。
当年乔老公爷在先帝即位后,也是得封太尉一职,后因平定四方,军功过高,太尉之职反而更易惹来他与太后之间的嫌隙,所以就上绶自请废黜其太尉之职,只领一国公的爵位,为皇帝守江山,距离帝位一步之遥,却始终没有再进一步。这也是之所以哪怕许多人都明白他手握兵权,于皇室始终是一大患,却也二十年没人起事反他的原因。
也于是,太尉一职,在先帝时一直空缺了二十年。
却没想到,而今居然落到了何胜杰的头上。
既然能被封太尉,那么他手上,掌握了多少兵权?乔老公爷给何林蒲的那三枚虎符,如今是不是已经尽数落在了何胜杰的手上?
何家啊……果然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令尊位列三公了,真是恭喜,”她抚掌而笑,又歪头问:“不知道你得了什么好处?”
“敕封镇南侯,三品云麾将军,镇守川城。”
乔绿衣失笑,“得不偿失了呀何林蒲,依着你手里的东西,怎么也得是个大将军才行啊!却没想到只是封了侯,得了个云麾将军而已。”
何林蒲自怀中摸出三枚黄金虎符,摊在手上,“你是在单心这个吗?我并没有交给我爹,还一直在我手上。”
乔绿衣看到三枚黄金虎符仍旧好端端躺在何林蒲的手心,满心压抑的愤怒瞬间平息,她用手摸了摸这三枚被她的父亲藏了二十年的虎符,眼珠子眨了眨,“为什么?”
何林蒲将三枚虎符收进怀里,看着她,道:“因为新帝太想得到它了,”说着,他摸摸她的头,“你好好养身体,等我们成亲了,我就带你去川城。”
乔绿衣望了半晌他温和的眼瞳,然后垂下了眼睫,“新帝愿不愿意这个时候冒这个天下之大不韪,为我们赐婚?”
三枚虎符究竟是何林蒲压根就没有交给何胜杰,还是何胜杰没有要,而是转交给了自己的儿子,乔绿衣没有再追究。因为追究无益,这不是她能够左右的。何氏父子打的是什么主意,她多少也能猜到些。
乔老公爷手掌兵符二十多年,这是世人皆知的事。而今乔老公爷既亡,那么兵符在哪里?只怕这也是更多人想要知道的。如此一来,身为乔家未来女婿的何林蒲,也就第一个成了旁人要怀疑的对象。而要说谁最想得到这三枚虎符,那自然就非才刚登基不久的新帝莫属,他这样笼络何家,只怕也是十之八九是冲着兵符去的。
只是为什么被封太尉的人是何胜杰,而不非何林蒲,这就不得不让人兴味了。依乔绿衣想来,只怕也这就是何氏父子玩的掩人耳目的把戏了。
所以,只要兵符还在何林蒲的手上,她就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了。只要她跟何林蒲成了亲,只要将来她生下了何林蒲的儿子,只要何林蒲能跟乔老公爷一样,能够长长久久地握稳了这三枚兵符,那么这三枚兵符早早晚晚有一日,也还是要落回到她的手上,——或者,她的儿子的手上。
所以,她不争这朝夕。
现在只担忧自己能不能顺利地嫁给何林蒲。
何林蒲却是不担心,他反而笑着安抚她,“你放心,这道旨意,他是势必要下的。”
“为什么?”乔绿衣追根究底。
“因为太后以怜悯九皇子身虚体弱为由,已经将他移到了福安宫里去,亲自抚养了,”说着,他指腹抚上她的眉心,抚平她微皱的眉峰,微微一笑,“这几日,皇帝可是孝顺得紧呢。”
乔绿衣恍然。
是啊,她忘了,还有一个九皇子呢!
新帝屁股下的宝座还没捂热,外无兵权,内又有与他争过皇位的九皇子在太后宫里虎视眈眈,何太后这是在提醒他,他若是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做任何一丁点违逆何家心意的事,立刻就要面临被废的危险。
所以,这个婚,他不敢不赐,这个大不韪,也由不得他敢不冒。
如今的何家,果然是已非昔日吴下的阿蒙了啊!
“那你妹妹的事呢?”
这个时候,她已无心再去同情或怜悯何澹月,相反,如果何家此时反悔,敢不许何澹月入乔家,她也第一个不答应。何林蒲那夜在乔老公爷床前的保证,她不会不信,但也不敢全信;何澹月不进乔家门,那乔家就算不上是真正的搭上了何家这条船,她永远不可能真正放心。
何林蒲凝眸望着她,幽深不见底的眼珠子与她对视着,虽然面容仍旧是温和的,但是眼睛里却有一点点的失望,“明日京中会传来‘乔次诏’被救归来的消息,皇帝会下旨,赐婚‘他’与澹月,等‘他们’成亲后,才是我们,……绿衣,现在除了你自己,你是不是谁都不肯轻易相信了?”
乔绿衣垂下眼睫,“现在的乔家是累赘,我也是。我只是担心害怕而已。”
经历过了江木端一事,经历过了乔老公爷的死,现在只剩孤身一人的她,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除了生养了自己的亲生爹娘,和嫡亲的兄弟姐妹,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平白无故对另一个人好,哪怕他口口声声说是“爱”,她也不信。
要比深情,当初的江木端,比他表现得更深情。
也骗得她更狠。
自然,何林蒲帮助她,支撑她,或者如他所说的,她是他揣在心头全心全意爱着的人,她也都是相信他说的是真心的。但是若要说这份“真心”里没有附加什么别的利益,她不信。
她宁可相信,他爱她,不止是因为爱,也因为她身上有那些能够让他动心的利益。他如今失望于她的不信任,也不过只是因为他并没有分清那些爱与利益的区分而已。
对于她的担忧,何林蒲并没有再分辨。
话说三遍淡如水,如果她在心里已经根深蒂固地不再轻易信任一个人了,那么不论他再如何何证,说得再多,也都是没有用的。
当夜,何林蒲陪着乔绿衣出城,在城外十里铺的客栈住了一宿,次日一早,乔绿衣一身的男子装扮,裹着大氅由何林蒲在川城的亲卫护送着,骑马进了城。
好在,这些日子因为乔老公爷的死,她整个人消瘦憔悴得都脱了形,所以以这个模样出现人前,哪怕何林蒲对外说“乔次诏在南朝遭了大罪”,也会有人相信。所以,“私通敌国”这样的罪名,就更加担不得了。
更何况,由于乔老公爷的猝死,一些百姓感念于他一生的功绩政绩,想到这二十多年,他以他的魄力与智慧,整饬朝纲,巩固国防,尽管他贪恋权位二十多年,但是他给了天朝百姓想要的富足与安宁生活,这却都是实实在在的。于是,许多人都开始念他的好,甚至还有许多乔老公爷一手提拨起来的官员也都纷纷上疏,为他乞身后荣显尊宠的“上国柱”之位,并求新帝赐谥。
而今,正是举国感念乔国公的功绩之时,“乔次诏”这个时候回归,自然是没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提及他的“通敌”之事。反而有人为她说话:看他的模样,分明是吃了大苦的,他若真的通了南朝,又怎会如此形销骨立的回来?
总之,“乔次诏”回京,这一场本该引起的轩然大波,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过去了,从头到尾,没有一纸弹劾她的状子,甚至连诏她进宫问话这个过场,都不曾走一走。
仅仅只在一天之内引起了一场小小的波动,这件事就这样平息了。
紧接着,皇帝一纸诏书就传到乔国公府。骈四俪六的一通旨意,无非说了三件事。第一件就是为乔老公爷加封荣显,赐谥。
“已故乔国公,受顾命于主弱国疑之际,手揽大政,起衰振隳,使海内肃清,四夷臣服,太仓粟可支数年,太仆寺积金百万。肩劳任怨,功在社稷,赠为上柱国,谥‘武忠’。”
第二件事是“乔次诏”的承爵,不是乔国公,而是世袭罔替的武忠侯。
第三件事则为赐婚。
遵圣德太后遗旨,出临三日皆释服,嫁娶饮酒皆无禁,武忠侯乔次诏择日迎娶长平侯长女何澹月;并有长平侯在两个月前曾为其长子何林蒲向大国柱请婚,求娶大国柱长女乔绿衣之事,是以,两桩婚事,同办。
不伦不类的赐婚。
乔绿衣捧着明黄的圣旨,长长吁了口气。
她自然不认傻傻地认为乔老公爷能够在身故后还能得此尊荣就真的是新帝对他的感念,大国柱,武忠侯,这样开国以来绝无仅有的敕封,如果没有何家在背后的强硬,新帝怎么可能会给制约了他十多年的乔老公爷?
何林蒲,他已经开始如约兑现自己的誓言了。
只是,未薨之前就已经昏迷了两个月的圣德太后,又哪里来的遗旨?
也不知道明日会不会有人跳出来指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