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找了自己的妻子进来帮乔绿衣擦身。那个四十余岁,眉目祥和的女人端了盆水进了内室后,江木端避出去后,在外室的椅子上坐下,双手紧握成拳,呆呆望着屋外往来的人群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夫煎好了药进来,成双跟在他身后。
江木端以目光问询成双,外面有没有异动。
成双微微摇头。
江木端略略放下了心,这时大夫已经走到了内室门口,站在门口处问询可否进去。过了一会儿,布帘被人掀开,“我一直给她擦身子,可身上还是烫得吓人。怕是不太好了。”
江木端听着心头一紧,越过大夫,当先一步进了内室。
许是因为他们要进来,所以床上的乔绿衣已经被裹得严严实实,只有露出一张烧得通红的脸。也许是因为无知无觉,所以神色没有丝毫的痛苦。可是他却是知道,那句“怕是不太好”的意思的。
在面临生死存亡之际的时候,他可以在稍微犹豫之后,做得到将她抵在胸前为自己挡箭。可是当他性命之危稍解后,看着她性命垂危,却又开始变得难过、不舍与无措。似乎直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明白这个女人对自己的重要性。
耳畔是大夫与其妻的对话。
“是一直给她用凉水擦身吗?”
“是,一直都没停过,可是还是不见好。”
“可有给她喂水?”
“喂了,但喂不进去。我就只好拿棉花给她沾沾嘴唇。”
“把她的手拿出来,我再给她把把脉。”
待女人将乔绿衣的手从被子中拿出来,大夫将指尖搭在那露出的半截手腕上,过了片刻,就紧锁了眉头,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好一会儿,他收回手,望着江木端道:“我学艺不精,这姑娘烧成这样,除了给她喝药擦身子,我也没有旁的办法了”他指了指放在一旁桌子上的药碗,“这碗药给她灌下去,就得看她自己的造化了,要是明天烧还是不退,你就给她准备棺材吧。”
江木端放在身侧的双手,紧攥成了拳头,他的身姿仍旧不动如松,安定地站在那里,低头看着床上无知无觉的乔绿衣,过了好一会儿,才重复地问了一句:“你是说,要是这一夜,她的烧再不退,就是必死无疑了?”
大夫点头,“你将她送来时,我仔细看过那伤口,她应当是在昨夜的前半夜受的伤,只是受伤之后,没有及时送来医治。再者,受了伤的身体,本就容易发热,更何况她在后半夜又受了凉。你今日午后才将她送来,几乎又耽搁了大半日。如此的折腾,就是个男人也受不住,更何况还是个姑娘家。”
他的话说到这里,江木端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昨夜前半夜受的伤,后半夜又着了凉,等到人到了最凶险的时候,只剩一口气了,他这才将人送来,又哪里是能轻易治得好的?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就在他听到了乔绿衣也许熬不过去的这一刻,江木端的心居然奇异地平静了下来。之前所有的焦虑和心慌在听到这些话之后,统统平复了下来,全然化为了平静。
扪心自问,他不想让她死?是,他不想让她死;可是他又是否是真的想让她活下来?
不。
那个时候,在马车里他下不了狠心杀她。当她在他的怀里,气息越来越弱时,他一直告诉自己,让她活下来,他无法忍心眼睁睁看着她死。因为那时他是矛盾的,他发现自己其实并不若自己所想的那样不在乎她。
可是又为什么不将她交给何林蒲呢?为什么要将她从马车里带出来呢?难道他不知道带着这样重伤昏迷的她在夜深露重的深山树林里穿梭一夜,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吗?难道他不知道一旦她起了热,若不及时送去医治,她就只有死路一条吗?
不,他是知道的。
成双问他,是不是想带着她回南朝?他当时否认,他并不认为自己将她带出来是为了将她带回南朝去。因为就如乔绿衣所说,他并不缺女人,而她乔绿衣也并非是他不可或缺,非要不可的女人。更何况,他也清楚地知道,父皇猝死,太子身涉弑君之罪,独在皇宫里支撑的母后自身难保。他如此回去,在南朝等着他的,绝对不可能会是欢呼声。也许,在他的国家等待着他的,半会是一场比着在天朝时更加凶险万分的殊死博斗。
在这个时候,在他前途一片混沌不明的时候,带着乔绿衣回南朝?他是要保护她,还是要被她天朝乔国公之女的身份连累?
可是他却是仍旧将她带出来了。
闭了闭眼睛,他平静地点了点头,向大夫道:“这一夜,请二人费心,请务必……”救活她?还是……“救她。”
大夫深深看了他一眼,点头,“医者父母心,任何一条性命交到我的手上,我都会尽心医治。”
江木端却似乎并没有留意到大夫的这一眼,点了点头,“多谢了。”
两人说话的时候,大夫的妻子一直在拿汤匙给乔绿衣喂药,但是乔绿衣却是一直紧咬着牙关,一滴的药都进不到她嘴里去。
大夫妻子没有办法地摇头,“灌不进去。”
江木端凑到床头,微微抬起乔绿衣的头,一手掐在了她的下颌,微一用力,就迫使她张开了口,一边吩咐大夫妻子,“快,喂药。”
大夫妻子见状,忙一匙匙地将药倒进了乔绿衣嘴里,直到最后碗里的药见底,一滴也没洒。
大夫在一旁吩咐妻子道:“这汤药我用得霸道,这姑娘能不能活过来,就看今晚了。这一夜你守着她,拿酒给她擦身子,尤其是心口、背心、手心、脚心都要着重来擦。”
大夫妻子忙应了,转向江木端道:“你先出去吧,我接着给她擦身子。”
江木端还仍旧一手放在乔绿衣的脑后,一手抚着她的脸,闻言,细细摩娑了一下她的鬓角,深深看了她一眼,才起身离开。
成双一直守在内室门口,见他们出来,就跟着到了外室。
大夫看了看他们,道:“我看你们眼带血丝,面色也不大好,想来也是没怎么休息的。内院有间厢房,你们先去歇了吧。”
江木端看了一眼内室的帘子,想到昏迷不醒的乔绿衣,略有些犹豫。
大夫知道他的顾虑,安慰道:“里头有贱内在,这一夜她会守着那个姑娘的,你可放心去歇息。”
江木端想了想,就点了点头,正好他也有话要与成双说。
这个小院是正房三间带两间耳房,江木端主仆被安排在了其中一间,待大夫离开后,成双悄无声息地在房间内检查了一番,待没有查到异样后,才凑近江木端低声道:“外面很平静,没有任何的异样。”
江木端努了努下巴,指了指这个小院,“这里呢?”
“这里也没有任何的异样,只是这个大夫,我看着不似寻常人。”
不要说成双,就连江木端也觉得,这个大夫的行为举止看着着实不像是个深山镇甸中的行医之人。只是此人是什么身份,他们并不知道,而且行为举止也并没有露出任何的异样出来,他们自然是只能防备,不能贸然乱来。
成双犹豫了一下,又道:“殿下,既然您已经为乔小公爷找到了医馆,何不就将她留在这里?”稍顿,见江木端没有说话,他又接着道:“且大夫也都已经说了,他会尽力救治于她。待她醒过来,她自是知道该如何通知官府,如何回到京城寻找乔重业……,殿下,在我看来,您对她,已然仁至义尽了。”
江木端垂下眼睑,并没有开口呵斥他,也没有做任何的反应。他在想成双的“仁至义尽”这四个字。
他对乔绿衣已经仁至义尽了吗?想想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只是,利用她,算计她,他从不后悔,哪怕时间重来,哪怕他从一开始就喜欢上了她,他也不会改变自己初衷。
在江山大义,与个人私情面前,他永远不可能会选择后者。更何况,乔绿衣在他心中的份量,也并没有重到足够他为她选择后者的地步。
成双说得并没有说,她已经有了依托之处,若是明天她能醒过来,只要找到官府,那些人就一定会将她送回京城。那么他,又何必还要带上她这么个累赘上路?
“今晚我们就在这里歇下,明天不管她是能活过来,还是死去,我们都离开。”
成双点头称是,“您歇下,我守着您。”
江木端点头,正要倒头歇下,却忽然听到前堂有两道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他侧耳仔细地听着,也只是隐约听到:“病人是有……一个得了风寒的姑娘……”他心中一凛,立刻跳下床。
成双开门,动作轻如狸猫,又快似离弦之箭一般地窜到了前堂小门处。过了好半晌,才面色凝重地回来,“外头是有人在查,问这里有没有受过箭伤的人被送进来。”
江木端眉峰一动,“莫非是乔国公?”
成双点头,“十有八九。”
江木端眯了眯眼睛,思索了片刻,忽然道:“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恐怕现在我们不光不能将乔绿衣丢在这里,反而还要尽力救治她的性命。万一她要是真死了,我们就真离不开天朝了。”
昨夜在福寿里与乔国公对质,乔国公之所以弃女不顾而匆忙离去,不过是因为他在皇宫里安派了人,给那个太子的饮食中下了毒。太子出事,乔国公不可能还坐得住,所以才会将女儿交给何林蒲,自己匆忙入宫。
但是他也没有真的打算要了太子的命,因为他知道,一旦太子死了,而他又在这个时候离开天朝,这无疑是在引火烧身,所以他才只是让太子出事,而没有要他的命,目的也只是逼乔国公离开福寿里而已。
只是事后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挟持着乔绿衣离开,这一天一夜,居然连一拨追杀他的人都没有遇到。
成双皱眉,“殿下的意思,我不明白。”
但是江木端却仍旧在自说自话,“我说这一路为什么连一拨追杀的人都没有遇到,原来是乔国公不确定自己女儿的死活,不敢轻举妄动。看来,在到南朝之前,我们是必须要带上她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