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之前何林蒲的态度加重了沈修阅的猜测,那么乔绿衣的小心和闪躲,就是证实了他的猜测并没有错。
她是个女人。
是个一直以男人的身份活了十几年,并且比他更狠、更毒、更会打架闹事、更会找女人、比他更像个男人的女人。
他自嘲地笑了起来,待走到无人处,他摇头说了一句:“你可真会瞒天过海啊,乔绿衣。”
乔绿衣挠了挠眉毛,没有说话。
沈修阅接着道:“我说这么多年,不论春夏秋冬,为什么你总是穿得严严实实……,”他摇头低叹,“原来是为了遮掩。”遮掩她身为女人的真实身份。
乔绿衣冷眼看他,“知道了我的身份又怎样?是想告诉你爹?十二公主?还是太子?”最后说到太子时,她的语气里已不自觉地带了些凌厉的杀气。
沈修阅突然反问:“你希望我告诉谁呢?”
乔绿衣却不耐烦,“你跟我扯这些没有用,沈修阅我告诉你,我是男是女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是敢说出来,”她抿唇一笑,声音如寒风吹雪一般,透着刺骨的冷意,“沈家就会完蛋。不要以为是我威胁你,你心里明白的。”
沈修阅沉默。他心里自然是明白的,乔绿衣之所以敢女扮男装混迹于男人堆,就必然是得到了乔国公的允许的,更甚者,这一切都是乔国公所安排的。他不知道真正的乔次诏是生还是死,但是国公府需要儿子,乔国公需要有一个能堪大任的儿子来接替他的位子,继续把持朝政,这却是所有人都明白的。
否则,就算乔国公权倾朝野天下无双,但后继无人,百年之后,没人能给他继承香火,得到这一切又有什么用?
所以,一旦乔绿衣的真实身份被他揭穿,或者被他传了出去,只怕第一个对隆景侯府发难的,就是乔国公!
但是乔绿衣这样明目张胆地说出这些,却又难免让他心中不忿。于是他冷笑一声,道:“你怎知我就一定会传扬出去?你又怎知我不会利用你的真实身份,设计陷害你们,使你们乔国公府,甚至连太后,都一并遭殃?”
乔绿衣毫不掩饰她嘴边的嘲笑,“就算你有这个心,太子也未必有这个胆;就算太子有这个胆,他也未必有这个能耐!而你,你以为沈家你的那些亲兄弟们,不会在背后捅你的刀子,会容你使这些计策毁掉沈家?”说着,她凑近了他,微挑眉梢,让他看清她眼中的讥诮,“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身边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
她和沈修阅虽说是从小打到大,但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你的对手,所以,就如同沈修阅了解她一般,她也最了解沈修阅不过。他们之间这些打架打出来的默契,旁人虽说未必明白了解,但是他们彼此却是心知肚明的。
看似富贵逼人,钟鸣鼎食的隆景侯府,内里实则是最肮脏不过的。虽然有十二公主在上头压着,但她也到底是老了,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妻房妾室勾心斗角,嫡亲的兄弟明面上亲亲热热,暗地里却是你争我夺。谁的身边没有他们沈家兄弟安放的几双眼睛?哪怕沈修阅是隆景侯夫人亲生的嫡子,也不例外。
所以,乔绿衣笃定了就算沈修阅有这个能力算计她,他也难以成事。且,她还是知道的,沈修阅这个人,还算是有几分正直,和心软的。
沈修阅沉默不语。他知道她说得都对,拆穿乔绿衣的身份,他既不能,也不忍,更加做不到。
“就算我不拆穿你,难道你就要一辈子扮男人不成?”他想起乔、何两家的的那场众人皆知的婚约,以及何林蒲对她的紧张与维护,稍顿,又加了一句,“你到底也还是要嫁人的。”
说到这个,乔绿衣又开始烦燥起来,她紧皱了眉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沈修阅,你是怎么知道有人算计我的?”
她转了话题,沈修阅也不想一直紧抓着她的身份问题不放,于是也随着她的话笑了起来,道:“你也不想想,这满京城的侯爵子弟,龙子凤孙们,被你收拾了有多少!明面上他们惧怕你太后和你父亲,不敢与你做对,但暗地里,谁敢保证他们没有起过收拾你的心思?”
乔绿衣摇头,“不对,就算是有人想收拾我,他们也不可能有这个胆子连着何家的大小姐也一并收拾,这不是他们得罪得起的。”她看着沈修阅,一字一句地,“沈修阅,知道了什么,最好你一并告诉我,瞒着对你没有好处。”
沈修阅苦笑,“可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乔绿衣瞬间冷下了脸,“那李芜娘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沈修阅皱眉,“李芜娘?谁?”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突然想起,“你是说天香院的那个李芜娘?我想起来了,好像为了她,咱们俩还争过,”说着他自己又笑了起来,“为此你还搭上了两千五百两银子,并一株珊瑚树。”
乔绿衣火气上涌,忍不住就想要出手揍他。
“天香院,你早不去晚不去,偏偏赶在我对她已经厌烦的时候去跟我争……,哼,明知道我是个经不起激将法的人,你偏与我争抢,为此我又多留了她在身边,结果就出了事。你敢说,此事与你无关?”
沈修阅拍了拍额头,一副无可奈何又十分苦恼的模样,“我真的只是一时兴起。当日是李元郎忽然找我喝酒,我本想着他与你是一路的,并没有打算去,但奈何盛情难却,就只得去了。酒喝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跟我提起天香院里有个长相标致的李芜娘,我来了兴致,就去了。可哪成想又跟你斗了一场。”
乔绿衣挑眉冷笑,“你可真是无辜。”
沈修阅摊手,“可不就是。”
“然后呢?你跟李元郎就这样做了……朋友?”
“小公爷……”沈修阅带着讥诮地笑了一声,“你恐怕是不知道吧,因为你,或者说是因为你我时常打架的缘故,是很少有人愿意冒着开罪你的风险,与我相交的。所以,难得有人向我示好,我又为什么不接着呢?”
“你就不担心那样的示好,是裹着蜜糖的砒霜?你接了它,就不怕有一天会死无葬身之地?”
“会不会死无葬身之地,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不过这究竟是砒霜还是蜜糖,就有劳小公爷你为我查证了。”
乔绿衣突然不知是失笑,还是冷笑,就嘿了一声,凑近他,斜斜勾起嘴角,“沈修阅,如果我记得没有错的话,太子的生母宋婕妤可是你母亲的……”说到这里,她微侧头思考了好一会儿,“不对,是你母家表舅的侄孙女。那这么算了,你与太子,可着实还有着那么些或远或近的亲戚关系在呢。”
听她说完,沈修阅先是怔了一怔,继尔才失笑,“这样七弯八绕的关系,小公爷都能给理顺了,可着实让我佩服。”
乔绿衣笑道:“不怕你有关系,就怕你没关系。”
“可是这又能证明什么呢?沈家与太子的关系?可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宋婕妤曾不止一次召我母亲入宫相伴闲话,这不值当小公爷拿出来说道。还是……你在怀疑什么?”沈修阅一点一点地猜测着,挑明着,试探着。
“这能证明什么,你心知肚明;我在怀疑什么,你心里也都明白,”乔绿衣却不想与他虚与委蛇下去,她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沈修阅,不管你心里存的是什么目的,我好心奉劝你一句:不该你蹚的浑水就别蹚,这不是你蹚得起的,也不是你们沈家蹚得起的。收起你们的那些小心思,安份守已,才是自保之道。”说罢转身就走。
能让她知道的,沈修阅已经透露给她了,不能让她知道的,他只字不提。她明白,该说的话他们都已经说了,再待下去已经没有意思。
但是就在她转身要走的时候,沈修阅忽然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臂。
“你想做什么?你们乔家想做什么?”
乔绿衣甩开他的手,咧嘴一笑,露出细白的牙齿,森然送他八个字:“以牙还牙,以血偿血。”
沈修阅皱眉,有些不可思议地,“你要谁血债血偿?谁欠了你的血债?”
乔绿衣想到在眉君山谷里,她手里那把被迫倒转,几乎要她性命的利剑。笑容里就带了些狠厉的狰狞,“我不知道是谁欠的,但总有一天会让我查出来的,不是吗?所以,沈修阅你记住,千万不要让你自己身陷其中,更不要让我查出你跟这件事有任何的关系,因为我不会对任何人留情面的。”
沈修阅紧皱眉峰,“你真的以为你所怀疑的,你所查证的那些都是对的?如果你被人误导了呢?”
乔绿衣道:“那也总要让我先找到在我背后下手的人,不管是对还是错,只有人找到了,我才能分辨真假不是?还是你愿意告诉我,在我背后下手之人是谁?”
“你在怀疑谁?”沈修阅答非所问。
“就好像你并没有将你所知道的全部告诉我一样,我怀疑了谁,也是不会告诉你的。”乔绿衣如是答。
其实他们都是心知肚明的,乔绿衣在怀疑太子。但这却与沈修阅的初衷是相悖的。
皇后无子,当年在众皇子之中选立太子的时候,四皇子杨昶之所以能够被选中,不止是因为他的生母宋婕妤出身低微,更是因为沈家的多方奔走,和向乔国公府的示好。只是这么多年来沈家的权势逐渐被架空,兄弟子侄虽多,但才能出众并出仕者却极少,就算是有那么一两个,也是因为搭上了乔国公府的关系。
对于太子,沈家既是最希望他继承大统的,也是最害怕他在乔国公和太后彻底衰败之前起异心的。因为越是在这个时候,身为外戚之家的乔氏,就越是担心新皇帝会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旦即位,就会对乔家动手。于是越是这个时候,他们就越是不会心软,他们要的是一个像如今的皇帝一样乖乖听话的太子,而不是一头披着羊羔皮的狼崽。太子在这个时候,一旦有个风吹草动的,被乔氏察觉,那他就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所以,这个时候的沈氏怕的不止是太子会引火烧身,他们更怕太子会连累自己!他们已被迫与太子绑在同一条船上了,既要保太子,又要保自身。于是,这样的一种矛盾就在沈修阅的身上,很明白的转达给了乔绿衣知道。
但是乔绿衣却没有再理会他,而是转身离开。
道不同,不相为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