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绿衣一股作气跑正厅,何林蒲早已离开,正厅里只有乔老公爷和江木端两人正在闲谈。
看到她这样跑来,两人具是一怔。
乔老公爷眉头微皱,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
乔绿衣却并不看他,她只是盯着江木端,盯着他看了许久,才僵硬地开口:“江木端,我有话要跟我爹说。”
江木端本来见她面色难看地跑来,又一径盯着自己看,心头已有些异样。此刻见他这样说,自然闻音知雅,点了点头,向乔老公爷告辞。
乔老公爷满是歉意,亲自送他到二门。
回去就问乔绿衣:“你要与我说什么?”
“我能不能不嫁给何林蒲?”
乔老公爷眸色一变,目光中的狠厉之色猛然大盛,面色阴沉,“为什么?”
乔老公爷十六岁进军营,三十多年征战沙场,退南朝,灭北蛮,肃朝政,杀伐狠厉,手腕铁血。虽近两年因太后年事渐高,让他生出了对后路的担忧,而选择了自高位退下,担了个太师的虚名,但到底余威仍在,这一眼看过去的狠厉,纵是乔绿衣是横霸京城,看惯了他的脸色,也止不住心头一寒。
虽有恐惧,但她仍旧答了:“因为……为了愧疚而嫁到何家去,会让我觉得难堪,这对我来说,是一种羞辱。我无法面对何林蒲,甚至何家的任何一个人。”她只要一想到就是因为她曾将何澹月弄丢,而使得父亲不得不与何家订下姻亲,将她嫁到何家,她就满心的不自在。而这种维持了多年的不自在,在她听闻何林蒲要回京完婚的时候,立刻就转化成了焦躁,让她无时无刻不觉得心里有一把火在烧。
而这把火,在见到何林蒲之后,又转化成了难堪与羞辱,让她无法面对他。
乔老公爷冷冷看着她,“你觉得难堪,觉得这是一种羞辱。那我呢?你爹难道就没有感觉?我乔重业一辈子争强好胜,从不曾落于人后。但是却因为你,使我不得不像何家低头,你以为我心中就好受了?”
“但是以这样的方式嫁给何林蒲……,我不要。爹,与何家退婚,将来要我怎样补偿他们都可以!”
“退婚?你说得轻巧!”乔老公爷厉声打断她,“你以为乔家还是十年前的乔家么?太后已经老了,但皇后却还没有,就算太子不是皇后所生,但何家还有一个何澹月!而我们乔家有什么?一个假扮男装的虚凤假凰?”
乔绿衣沉默了下来。她不敢说她自己比乔家更重要,更不敢说乔老公爷这样说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因为皇宫里的太后,和乔家的门楣,确是比她更重要。
见她沉默不语,乔老公爷缓和了语气,接着道:“但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我不可能不为你的将来着想。但你的身份,注定了你不可能嫁给旁的人家。何家与我们,且算门当户对,何林蒲文能治国,武可安邦,如此人物,将来必不会遭埋没;且他秉性温和谦让,你这样的脾气性情,唯有嫁给他,才最适合你的。”稍顿,他饮了口茶,又道:“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一旦何澹月送进宫中,得封了太子妃,那么何家未来六十年之内,只要经营得善,必有过之而无不及!何林蒲身为何家嫡长子,将来的这片家业也必是他的天下,而你,只要嫁给了他,那这一切,也就都是你的了。”
乔绿衣扭过头,她想要问乔老公爷:这样熏天的权势,我要来有什么用?她既非太后,更不是皇后,手里握不到至高无上的权柄。这十多年,她手握权势却除了打架生事的时候,没有人敢真正与她对着干之外,她并没有得到更多的东西。那这样的权势,这样苦心孤诣想要将她嫁入何家,得到这熏天的权势,要来何用?
但是她终究没能问出口。因为她明白,乔老公爷这样夺权夺势,不过是为了他的后世子孙,为了他百年之后,乔家香火永盛,得后世铭记。虽然她只是女儿,但“乔次诏”却是必须要娶妻生子,传承乔家的血脉爵位的,就算不屑,她也必须要为他争取。
回到她自己的外书房,一个人静静地坐着,靠在椅背上,失神地望着头顶虽经久,却色彩仍浓烈不衰的承,散漫地想着一些不知所谓的心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生财一步一步挪进来,怯生生地叫了句:“小……小公爷。”
乔绿衣垂下眼睫瞟了他一眼,不理。
生财被她这一眼瞧得扑通一声跪在了青石砖地上,涕泪横流,委委屈屈哽咽着道:“小公爷……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拖小公爷的后腿……您打我吧,您骂我吧,可别不理我……”因为乔绿衣一旦懒得理谁了,那这个人就是真的要倒霉了。
乔绿衣继续盯着承尘看,就是不理他。
生财接着抹眼淌泪,“我打小跟着小公爷,大小的阵仗也不是没见过,可……可我就是练不出小公爷的这一身好胆量,一看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强盗拿着刀要杀我,我这腿……它就软了……可是小公爷愿意为了我束手就擒,我……我是又羞又愧……”
听了这话,乔绿衣又瞟了他一眼。
生财被这一眼吓得浑身一颤,哭得更加卖力了,“小公爷,我以后再也不敢拖累你了,你要使银子,我不拦着;你要打架,我也不拦了,要是再有下回,我必定先拿刀抹了脖子,再不拖累您分毫,绝不使您有后顾之忧……”
乔绿衣听他越说越回去,忍不住抄起桌子上甜白瓷的茶盏砸了过去,口中沙沙地骂:“老子才刚清静了这么一会儿,你就给我没完没了的聒噪。滚去外头站着去,我不叫你,不许进来!”
生财当即跳起来,捂着脑袋逃窜到屋外晒太阳。
只是被生财这样一闹,她的那颗沉郁的心倒是奇异的平复如常了。低眉失笑,对着外面扬声叫:“生财,把阿大给我找来。”
生财忙应生,飞快跑着去找阿大了。
不一时,阿大出在外书房,低声唤了声:“小公爷。”
乔绿衣把玩着一枚碧玉的扳指,问他:“李芜娘的事查得如何了?”
阿大低眉道:“我先去盘问了玉娘,得知她是三个月前进的天香院,但并非是被旁人卖去天香院的,而是自愿卖身为妓。您第一次在天香楼见到她被逼陪酒,那是她第一次陪客,之前都在跟着玉娘学习技艺。”
“那她是从哪里来的?”
“我看了她的卖身契,又问了玉娘,说其为上阳县七叶村人,我已命人前去查探,最迟三日,就会有消息了。”
“经我之后,她又跟了哪些人?”
“一直跟着礼部许侍郎家的三爷。这许三爷是柳街胡同的常客,许多人都识得他。李芜娘在离开您以后回到天香院,据闻因为您的抛弃,令她在天香院举步为艰,也就是这个时候,许三爷见到了她,被其迷恋,整整半个月,每到天香院,都只点她的牌子,甚至为她赎身,为之另置别院安置。又为了纳她为妾,不惜与家中闹翻。”
“是吗?看不出这许全卫还是个痴情种子!”乔绿衣微挑眉稍,“那又为什么最后没纳她为妾,还让她被人追杀?”
“追杀她的,正是许三爷派的人。”
“为什么?”
阿大微一迟疑,看了她一眼,答道:“因为李芜娘在被查出已怀有一个多月身孕后,席卷了别院中的财物,想要跑路,结查被许三爷发现,恼怒之下,派人追杀她。”
乔绿衣嗤笑,“恼怒?我看是恼羞成怒才对吧!这顶绿油油的大帽子,他还戴得满心欢喜欢,还纳妾……呸!只查到这些?关于许全卫此人呢?”
“正在查,最迟明天就能将之查个一清二楚。”
“那沈修阅呢?”
“自那一回小公爷赢得李芜娘后,他就再没有去过天香院,也不曾再见过李芜娘。”
乔绿衣修长的手指搭在紫檀木的书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闻言冷笑了一声:“他这是想避嫌?留待李芜娘真在我身边生出了什么事,他就好以示清白?哼,打得好算盘!可查到他近来都跟谁走得近了?”
阿大低眉,吐出一个名字:“李元郎。”
乔绿衣眉峰一抖,“李元郎?”
李元郎一直是与她和梅十三走得近,什么时候他跟沈修阅也成朋友了?拿扳指在额头上轻轻摩娑着,细细地思索。扯出李元郎,她脑子里忽然就有那么一条线,若隐若现,似乎就要被她理出来了,可是却又总是找不到头绪。
想了半天想不出来,她冲外面叫了一声:“生财!”
不一时,生财一溜小跑进来,还有一脑门被太阳晒出来的汗水。但他却不顾又热又虚的身体,勉力谄笑一声:“小公爷,您叫我?”
乔绿衣看着他又是可怜又是讨好的模样,没好气地丢给他一把扇子,“我去天香院第一次见李芜娘的那一回,是谁撺掇我去的?”
生财接过扇子没敢扇,只是拿衣袖抹了抹脑门,凝目想了想,道:“是李元郎李大爷,他说天香院又多添了几个未**的新雏,且个个姿色不凡。说得您与梅十三大爷心动不已,于是就去了。”
终于那条若隐若现的线头被她给抓住了。乔绿衣面露奇异的微笑,从前李元郎也没少撺掇她去柳街寻花,只是却从来没有如那天一样,那么卖力,那么急切!
原来……竟是他么?想到这里,她忙又问阿大:“那梅十三呢?”
“梅十三对这一切,似乎不知情。”
乔绿衣敲桌子的手顿了一顿,微眯起眼睛靠在椅背上,沉思着。过了一会儿,才又淡淡地道:“不知情也要查。这是一团乱麻,我们得从中理条线出来,否则就得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她吁了一口气,轻轻地笑,“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滋味不好受,我可不喜欢一直受制于人。”
从李芜娘的出现,到何澹月被劫,她一直如无头苍蝇一般,瞎打乱撞,却始终撞不出个头绪出来。这是她不喜欢的,她不喜欢任何脱离她掌控的突发事件,这种不受她控制的事情总是能引发她的心焦,让她坐卧不宁。
“是。”阿大应声,“我会尽快查清。”
阿大要离开的进候,乔绿衣忽然就说了一声:“何林蒲回来了。”
阿大没有一丝惊讶之情,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隔了一时,才慢慢地道:“是的,早闻何公子要到京。”
乔绿衣润了润唇,稍迟疑了一下,道:“你跟在我身旁四年,时间不算短。何林蒲终究是你的救命恩人,当初你之所以会留在我身旁,也是因为答应了他要保护我。所以……,但何林蒲已经回来了,你如果想要回去的话,可以回去。”
阿大又看了她一眼,过了一时,才淡淡回了一句:“君子一诺千金我。阿大既答应了何公子要好好保护小公爷,就定然到死都跟在小公爷身旁,怎会随意离开。小公爷日后莫提此事。”说罢转身离开。
看着他离开,乔绿衣再次靠回椅背,看着承尘,久久不动。
“何林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