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看到何林蒲,乔绿衣就一直是呆滞的。
她知道何林蒲回京了,她也想到过会遇见他,只是却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会在这个地方,以这样的方式见到他。
素衣玉冠的修长男子走到她面前,解开绑缚着她的绳索,粗粗检查了她有没有受伤,轻声问了一句:“还好吗?”
乔绿衣动了动嘴角,却没能说出一句话来。眼前这个人,长眉入鬓,鼻梁直挺,十九岁时被敕封为从三品的归德将军,离开京城,戍守边城四年。如今回来,细长的双眼,却仍是温和如旧,就好似他去的地方并不是军营,而是学馆。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其实她更想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只是还没容她开口,一道人影已经更快地向她扑了过来,口中哭叫着:“次诏哥哥,次诏哥哥你没有事吧?”
乔绿衣下意识地接住她,心中不自觉地带着劫后余生的轻松。虽然明知这个时候这么多人,何澹月这样抱着她是不对的,但是何澹月的眼泪,和她心里的那种劫手余生和失而复得的感觉是要命的。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时候的何澹月,需要她的安抚。
只是说出来的话,却变成了:“我没有事,何澹月,以后若还敢这样胡闹,老子就一巴掌抽死你!”
何澹月抹着眼泪从她怀里探起身,对着她又哭又笑地嚷:“你抽呀你抽呀!反正你肯为了这拼命,你抽我我也是高兴的。”
这样的话当即让乔绿衣收回继续安抚她的想法,而且看着她这样中气十足的样子,也稍放下了原本提着的心,黑着脸起身,“没事就滚开,老子事多着呢!”一直跟着他们身后的何林蒲带着几名亲卫突然发难,五个人躲避不及,全部受伤,只是逃掉了三个,还好又剩了两个。
何澹月知道这一回是她闯出来的祸事,不敢再多言语,乖乖站到了何林蒲的身旁,讨好地对着他笑。
乔绿衣理了理衣襟,抬眼看到江木端主仆已被人解开了绳索,正安然地站在一旁。对上她的目光,江木端微笑着点了点头。
乔绿衣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睫,向受伤的两人走过去。
“这回该给小爷老实交待了吧?”错眼正好看到之前两次对她痛下杀手的那人,一时心情大好,也不顾他身上插了两只箭,正血流不止,上前狠踹了一脚,“你不是还要跟爷同归于尽?你娘的,回头老子好好收拾你!”又指着两人叫嚣,“你们要是给老子交待不出来,看我怎么弄死你们!”
她这边骂得痛快,但这二人却齐齐闭上眼睛,一副死活随意的样子。
而一旁的江木端却忍不住皱了皱眉。之前是并不十分的清楚她的真实身份,所以对她发狠时的啐骂并不放在心上,而今知晓了她的身份,再听她这样的啐骂,委实……让人不悦。
但是正要开口时,却发现有人快了他一步。
“小公爷,莫言秽语。”
正是何林蒲。
这个戍守边城四年的归德将军,他似乎丝毫没有被军营同化,他的声音是温和的,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一丝的锋利,就如同天下所有的文衫秀士,青衣书生一样,斯文而儒雅,不急不躁。
但就是这样一个温和又儒雅的人,说出来的话却让向来坏脾气的乔绿衣立刻收敛了张狂的模样,低眉顺目地沉静了下来。这人几乎是一出现,就撑控了全局。江木端看着何林蒲,目光中不自觉地多了许多的审视与研判。
乔绿衣收敛了张狂,任由何林蒲有条不紊地命人搜山,追捕逃跑的那三个人,然后又让人将受伤的两人抬走,并看好。然后,才又转向江木端,拱手揖礼,“多谢荣景侯仗义出手。”
江木端不亢不卑地笑,同样拱手谢礼,“在下与小公爷也算是朋友之交,出手相助本是应该,不当归德将军致谢。”
何林蒲道:“这儿是深山,不宜久留,客气的话我也就不多说了,回去自当亲自登门道谢。”
江木端自然不好再多说什么,一行人不做停留,原路反回。
回去的路上,乔绿衣忍了又忍,终于是忍不住开口,问何林蒲:“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这样及时。
何林蒲好笑地看了看终于鼓足了勇气同他说话的乔绿衣一眼,道:“我今日一早到的家,听父亲说澹月在你府里,我就想去拜访老公爷,顺便带她回家,结果就听到你父亲说起她被人劫走之事。我去荣景侯府找你,结果到了那里,侯府管家说你们去了眉君山。我猜测着十有八九是去找到了澹月地去向,于是就召集了十八亲兵来追,但还是晚了一步,所以就只好顺着一路踪迹追到了树林里。”
乔绿衣眨了眨眼,看向江木端。显然,之前所他之前同示意她束手就擒,是因为已经察觉到了他们的援兵到了。
接收到了她的目光,江木端笑了笑,道:“我确实已经察觉到了援军,但是我并不知道就是归德将军。”
乔绿衣迟疑了一下,对何林蒲说了声:“多谢。”
何林蒲笑,“谢我做什么?是我反过来多谢你才是,你是为了救我妹妹。”
乔绿衣自嘲地笑笑,“我有什么好谢的。救你妹妹是应当应份的,更何况不但人没救回来,还又成事不足……”抬头,又再次路过那个陡坡。
何林蒲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道:“你救我妹妹是应当应份,那么我救你们也就更是应当应份了。”说着他笑,“我们四年未见,何必总说这些。我看你面带倦容,怕是为了澹月一夜未睡,不要再想这些了,回去好好休息,以后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乔绿衣点头,不再说什么。
回城后,何氏兄妹并没有先回何府,而是共邀了江木端一起去了国公府。
乔老公爷看到安然无恙的何澹月,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之后就让丫鬟送她去梳洗休息。
这一回她几乎害乔绿衣丧命,何澹月自知理亏,面对乔老公爷的冷淡,她只是怯怯地看了看乔绿衣,跟着丫鬟乖乖地去了。
待厅内只余乔绿衣、江木端并何林蒲几人时,乔老公爷这才指着乔绿衣对江木端沙沙地笑,道:“我这个儿子,胆大心粗脾气坏,做事顾前不顾后,又爱逞能。此回犯险,他险些带累荣景侯,我老头在此向荣景侯致歉,并道谢了。”说着,就是长长一揖。
江木端忙躲开回礼,“老公爷言重了,莫说我与小公爷本是朋友,就算是素不相识,遇到这样的事情,也是要出手相助的。所以,当不得老公爷行此大礼。”
乔老公爷也不与他在此事上多做纠缠,揖过一礼后,即刻邀他入座。又对何林蒲道:“带澹月那个丫头先回去,此事向你爹酌情说明。然后再来这里,我有话要与你说。”
何林蒲躬身称是,缓步离开。
乔老公爷又对乔绿衣道:“你也下去吧。”
乔绿衣握着折扇的手紧了紧,顿了一顿,应声离开。没有抬眸去迎接江木端那充满深意的,研判的眼神。
出了花厅,在第二道仪门内,果然何林蒲等在那里。
“你受伤了?”等她走近,何林蒲眉峰微皱,问了一句。
乔绿衣怔了怔,摇头:“我没有,我很好。”
何林蒲显然不信,他接着问:“那为什么一路上总是皱眉?”
乔绿衣又怔了一怔,想了想,才明白,她一路上因为身上的溃烂沾了汗水,蛰得又痛又痒,让她很是不舒服,所以才一直皱着眉。但是她没有想到,他会细心的留意到。
原本想支吾着敷衍过去,可是抬眼看到他认真的双眼,却又说不出敷衍的话,只得不自在地道:“身上……起了痱子,痒,不舒服。”
何林蒲看着她不似女子一般显得粗壮的身板,因无法伪装而显得细瘦的双肩,沉默了一下,“你去歇着吧,今日不要出门了。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就让生财或阿大去找我,我来帮你。”
乔绿衣只是沉默着,不点头,也不摇头。
何林蒲轻叹一声,转身离开。但刚走了两步,却又再回身,“要多爱惜着些自己。”
乔绿衣放在两侧的手忽然就抖了一下。看着他转身而去的背影,她握着手中描金的折扇紧了又紧,张了张嘴,终于发出了声音,“何……”可是因为嗓子干涩发紧,才刚说出一个字,就发觉嗓音沙哑难听。她清了清嗓子,又叫了一声:“何林蒲。”
何林蒲回头看她,“怎么了?”
“你为什么回来?”她问。
何林蒲温和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嘴角慢慢聚起深深的笑意,然后微笑着道:“你觉得我是为什么而回来,那就是为什么吧。回去休息吧,天太热了。”
然后回头,慢慢离开她的视线。
乔绿衣站在原处看着他离开,就这样看着他离开的方向,站在太阳底下一动不动,只到手听紫竹骨扇骨被她捏断,发现“喀嚓”一声。她忽然惊觉一般,看着手中的折扇,过了好一会儿,才丢掉折扇,拔足狂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