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一家人围着桌子吃晚饭时,我爸妈和奶奶格外话多:“据说这个冬天将是近十年来最冷的,幸亏家里有暖气,待在家里不出门,也还过得去。”“要是还住在市委宿舍,那大铁炉子光烧煤膏肯定不行,一冬天不知要烧多少炭(煤炭块)。”“提起那个打煤膏我就怕,真是累死人!每年国庆节那几天,全家老小一个个都精疲力竭,饭都吃不下去!”“屋里生个铁炉子,桌上床上都是灰,门窗关得紧紧的,还容易煤气中毒。”“一冬天四、五个月,就吃那地窖里的菜,商店哪有菜买?”“天寒地冻的,地里根本不长东西。”“5%灰面(白面,小麦粉),65%苞谷、高粱面,伢崽们从小吃惯了,窝头、踢尖也不嫌弃,可怜!我还好,享受点优待,亏得你们两口人想办法弄得一点大米我吃。”“在湖南,最差也能吃大米。”“冬天也有新鲜蔬菜买!”“屋里生盆木炭火,围着烤火也很暖和。”“烧木炭也有煤气吧?”“窗户可以打开的。”……
我在旁边听着,不做声,心里想:“千万别动了调湖南的念头!”
我当时不知道爸妈已经做出最后决定:抓紧联系湖南大学的谭叔叔,爸要调到湖大去,全家都回湖南!
那天是星期四,下午放学,我出校门走不远,看见燕妮在上次那个巷口等我。我俩互相点了一下头,她推车进了小巷。
我想:“今天不是我俩约定见面的日子,她来找我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
我放慢脚步,等同伴们走远了,我也进了小巷。
我问燕妮:“有急事吗?”
“急!”
她把太原市有一些工厂面向各中学招工、1中分到了十个名额的事简要地说了一遍,“‘红旗’掌着1中的权。你哥肯定能招进去,他是个头儿;可我就危险了,我是个小兵,而且很长时间没参加活动了。你得赶紧到1中找你哥,为我争取争取。”
我说:“行,我这就去!”
我接过她的单车,带上她就走,也不管会不会被人看见,也不管回家晚了会不会挨骂。
进1中校门时,燕妮说:“你一个人进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过了约一节课的时间,我沮丧地回到她身边。
她问:“他不帮忙?”
我问她:“边小兰你认识不?”
燕妮说:“认识,她跟你哥是同班同学。”
我说:“她是我哥的对象,我哥把她也弄进去了。我哥一人就占了两个名额,你的事他说无能为力了。”
燕妮不说话了。
我安慰她说:“我哥说这是第一批招工,后面还有几批,争取下次吧。”
燕妮说:“你哥招工‘走’了,我找谁帮忙?”
我说:“你也是‘红旗’的,你就找你原来的头儿呗。”
燕妮想了一会儿,说:“试试吧。”
我回到家时已是晚上9点了。我妈问我“到哪儿去了”,我说:“我哥捎信把我叫去了,他说这次工厂招工,他能招上,问我怎么办。招不上的要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我妈撇下我不管了,她急着去找我爸问情况去了。
第二批招工时,我被我爸“弄”进了重机厂,成了电工学徒。燕妮还是没招上。
我见到燕妮时,问:“你没去找你的头儿啊?”
她面带愁容地看着我说:“你愿意你的老婆跟了别人?”
我完全理解她的意思:头儿向她提出了“条件”,她没有接受。我感慨地说:“老婆老婆,我该把你怎么办!”
“嗯?”她用疑惑的眼光看着我。
我向她解释:“你这样真心跟我好,我该怎样对你好!”
她看着我的眼睛说:“现在你的问题解决了,我的问题还悬着呢。万一我下了乡,你不会甩了我吧?”
我急切地说:“怎么会呢!老天在上,我发誓……”
她打断我的话说:“行了行了,老一套!”
她想了一会儿,又说:“‘红旗’的头头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要是再招工,我这边一点办法都没有。你得给我想点办法。”
我皱了皱眉头说:“我哥也‘走’了,我有什么办法?”
她说:“你去求你爸。你爸在市委肯定还有老关系。”
我很为难:“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爸妈不同意你我的事儿,他们管得我这么紧就是证明。”
她说:“这是两回事儿:招工是一回事儿,你我的事是另一回事儿。”
我说:“但是如果他们硬要把这事儿和那事儿扯在一起呢?”
她说:“如果他们提条件,不管什么条件,都答应他们。”
我说:“我舍不得你!”
她说:“我也舍不得你!”
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我看见她的眼眶也红了。
我说:“不!我不去!”
她说:“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儿:我弟妹还小,我妈没能力,我得挣钱养活他们。就算我全家求你了,行不?”
我的眼泪真的流出来了!我说:“我去。但是如果他们提出条件,要我们断绝来往,我坚决不答应!”
“你……”她只说了半句,停下不说了。
第二天,燕妮在重机厂找到了我:“我那事儿你跟你爸说了吗?”
“说了。爸说这事儿办成办不成不一定,他尽力去办。”
“他还说了什么?”
“他果然提出了条件,要我们两个就此分手!”
“……”
“我很激愤,我说他们是冷血动物!”
“文强!”
“爸要揍我,被我妈拉住了。我妈把爸拉到另一间房,悄悄说了些什么,然后过来对我说:‘张燕妮招工的事儿我们会尽力去办,其他的事儿不用提了。’”
“真的?”
“千真万确!”
“那——你妈到底跟你爸说了些什么呢?”
“天知道!”
“不管他们商量了些什么,进了工厂再说!”
“对!进了工厂再说!”
我爸为燕妮的事儿东奔西跑找了许多“老关系”,还花了一点儿钱,在太原市第三次招工时,事儿终于办成,燕妮进了北城区一家化工厂。我和燕妮为此相邀在化工厂附近一家小饭馆啜了一顿,还喝了一点啤酒。
我和燕妮都有了工作,但都还是学徒。按厂规,学徒是不准谈恋爱的,否则开除出厂。我们商定,等三年学徒期满,我们就正式结婚。
妈对我的“管制”放松了点儿,我爸到南方出差了,奶奶更不过问我们的事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