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大新宿舍楼竣工了。经过近一个星期的验收，近半个月的分房方案的评议，湖大领导终于给了我家一套两室一厅新房。

我爸爸乐得合不拢嘴，在拿到新房钥匙的当天，就领着我妈和我去看房。一进门，首先看到的是客厅：雪白的墙壁，刷上黄色油漆的门窗，水磨石地板……

爸爸笑嘻嘻地说：“总面积７０平方，其中客厅２０平方，两间卧室分别是１８平方和１６平方，再加上厨房、厕所、过道、阳台，比老谭家的房子大４平方。老谭的房子，窗户没有这么大，采光不充分；房间布局也没有这么合理。”

妈妈说：“你这话千万不要当着老谭说，怕他心里不舒服。”

爸爸说：“我怎么会在他面前说这种话！”

妈妈说：“现在房子大了，好了，下一步又要赶紧添置家具了。一下子添置这么多家具，我怕我们的存款不够用。”

爸爸说：“不够就找老二老三借点！我只有一个难题：强儿的家具现在置不置？现在置吧，他还要等一、两年，学徒期满了才能结婚，两年后家具会不会过时、变旧？”

妈妈说：“哪能现在就置呢？两年后不知又是什么情况——哎，强儿，你和娇娇的关系牢靠不牢靠？”

我说：“有什么不牢靠的？成熟得很！”

妈妈笑着问：“熟了？”

我摸不清妈的意思是想歪了，还是跟我说着玩。

我回答说：“没改啦！”

爸爸也笑：“还有两年的时间哩，小心夜长梦多！”

我问爸爸：“那——您要我怎么办？”

妈妈说：“一是靠你自己把握好，稳扎稳打，二是我们当大人的助一把，给你创造条件。”

爸爸说：“可不可以搞个订婚仪式，把两家的亲友都请到……”

妈妈打断爸爸的话说：“那种形式是虚的，要分手的话，照样分手。”

爸爸说：“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嘛。”

我说：“爸，妈，你们不要这么为我操心啦！顺其自然，是我的总归是我的，不是我的也强求不来！”

爸爸妈妈听了都笑。

……

一天下午下班，我和梁师傅、小李师傅等几个人推着自行车出了厂门，本来都说说笑笑的，梁师傅突然对我说：“你的麻烦又来了！”

我没弄懂他的话，问：“嗯？”

梁师傅用眼和嘴示意，让我朝左前方看。我朝那边看去，见秦迪站在街边向我招手。

我想：“不应该有什么麻烦吧？关梅梅又没来。”

梁师傅对我说：“挺不错的妹子嘛，为什么要甩了她？”

我急忙解释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梁师傅，您误会了！明天我把真相告诉您！”

我向秦迪走去，问她：“有事？”

秦迪说：“刘文强，你说话不算数，你说过给我打电话的，害我白等了好多天！”

我想了一下，说：“我没说过要给你打电话呀！”

秦迪说：“你说过你约我，我给了你电话号码！”

我说：“哦，对，对，这话我说过！可是，关梅梅没告诉过你，我不可能和你……”

我见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就说：“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说去。”

街边尽是店铺，我们走了好远也没有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

秦迪指着前面一家茶楼说：“那儿是说话的地方。”

我说：“茶楼！喝杯茶要几块钱！”

秦迪说：“茶楼不光是喝茶的地方，也是休闲娱乐的地方，亲友聚会的地方，说话的地方——有好多谈生意的，拉关系的，大事小事，公事私事，都在这里谈。”

我说：“我们太原就不兴这个，有话在家里谈，能省不少钱！”

秦迪和我进了茶楼，拣了个角落坐下。服务员沏了茶，我们品了几口。

秦迪说：“你刚才说，关梅梅要告诉我什么？”

我说：“我有些情况，告诉了关梅梅，关梅梅应该转告你。既然她没有转告你，我不妨直接对你再说一遍。我原来在太原时，有女友的，而且关系很亲密，亲密到……你爱怎么想象就怎么想象吧！可是她现在已经嫁了人！这里头不存在她甩了我，或者我甩了她的问题，都是老天爷作弄人！”

秦迪说：“你是说你曾经跟她上过床，现在跟她没关系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不计较你的过去。”

我说：“你这样真诚直率地对我表白，我真的很感动！可是，我还有一个情况：我和谭丽君的关系，是任何力量也破坏不了的！”

秦迪问：“你和谭丽君也有过那种事吗？”

我说：“你千万不要误会她！我可以指天发誓：我没有动过她！”

秦迪说：“不要乱发誓，小心遭报应！上次关梅梅在金凤楼摆生日宴，那么多人都看见了，你吻了谭丽君！”

我深怕她弄不懂我的意思，顾不得避讳了，直白地对她说：“我是说我没有跟她上过床！如果有，让我跟邵右军一样的下场！”

听到我提起邵右军，秦迪潸然泪下。我为自己的鲁莽感到愧疚。

一阵子沉默之后，秦迪说：“你觉得谭丽君比我漂亮？”

我用对付娇娇的方法对付她：“你美若天仙，任何一个男人见了都会心动！”

秦迪说：“但是你除外！你没有想过，谭丽君是失了身的，而我却没有？”

我说：“我和谭丽君都不计较彼此的过去。”

秦迪语塞了。过了一会儿，她小声说：“这种思想境界也难得！”

秦迪喝了两口茶，说：“实话对你说了吧，我今天找你谈话，是关梅梅的主意。我刚才对你说的话，大半都是她教我的。她让我单独出面，对你再做一次试探。现在我相信了，你对谭丽君的爱是坚定不移的。”

秦迪的声音在发抖：“如果邵右军能像你这样严肃对待爱情，我们就不会失去幸福！”

我说：“我感谢你对我的评价。至于邵右军，我对他不甚了解。他只是不严肃吗？”

秦迪说：“我愿意把我们的故事讲给你听。你饿了吧？我去叫柜台送些点心过来。”

我说：“我不饿，不用叫了。”

以下就是秦迪讲的故事。

……

那年夏天，邻居邵伯伯家来了一位年轻客人——邵伯伯的亲侄儿。他是第一次来长沙，据说是他的学校放暑假，他是来湖南观光和写生的。他经常外出，也经常在邵伯伯家画画。他画的是中国画。邵伯伯为了给自己争面子，常在人前夸他的侄儿如何有才，还把他侄儿的画作挂在堂屋里炫耀。邵伯伯家的堂屋是当街的，只要把前门打开，路过他家门口的人都能看见这些画。

有一天，我爸爸去看了画，回来说：“老邵的侄儿少年英才，前程不可限量！”我爸爸是中学语文老师，对中国绘画也了解一些。我想，“既然爸爸对他评价这么高，他的画一定画得好”，就产生了“去看看”的念头。

那天我下班路过邵伯伯家门口，朝邵伯伯家堂屋探了一下头，邵伯伯马上对我打招呼：“秦妹子，进来看，进来看！”我进去了，看见堂屋里挂着十来幅画，有山水，有花草，有鱼虾，还有人物。其中一幅牡丹图，大花大朵，大枝大叶，大红大绿，首先吸引了我的注意。接着看另一幅，画的是三条锦鲤，最大的那条，画得栩栩如生，鱼眼神采奕奕，胸鳍薄如蝉翼。

我伸手去摸画纸，邵伯伯说：“秦妹子，看看可以，不要动手。”这时从里屋走出那位年轻画家，说：“摸摸不要紧。”他定神看了我一会儿，问我：“你是谁家的妹子？”邵伯伯说：“她是隔壁秦老师的大女，叫秦迪，是长沙××医院的护士。”画家笑着说：“情敌呀？这名字有意思！我叫邵右军。你想不想学画画？”我说：“我画不好。”邵右军说：“不会就学嘛，哪有天生就会画的？”邵伯伯对我说：“他是湖北××美术学院的老师，你如果想学画，有他教你，就跟读美术学院一样的。”我说：“我一点绘画基础都没有。”邵右军说：“没基础可以从头学啊！”我说：“我要回去问问我爸爸。”邵右军说：“现在就去问，我在这儿等你的答复。我可以不收你的费。”

我回到家里，把这件事对爸妈一说，爸爸说：“有这样的好事！为什么不去？他还不收费！”妈妈说：“迪妹子从来没有画过画，她能学会吗？”爸爸说：“学学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爸爸立即到邵伯伯家问情况去了。爸爸回来时兴高采烈，说：“收了，收了，一说就收了！”妈妈问：“收了什么了？”爸爸说：“老邵的侄儿收了迪妹子做徒弟了！”

从此，我一下班，或者星期天，就往隔壁跑，跟邵右军学画画。邵右军手把手地教我，不厌其烦。我用心去学，进步也快。

有一天，邵右军对我说：“暑假快结束了，我要回湖北了，今天不画画，出去玩玩好吗？”我说：“好。”他把我带到了××公园。他问我：“你几岁了？”我说：“我十八了。”他说：“我二十三岁，是你哥哥。”我说：“你是我老师。”他说：“你以后只叫我哥哥，不许叫老师。”我说：“邵哥哥，我很感谢你对我这么好。”他说：“你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吗？”我说：“不知道。”他说：“你猜猜。”我说：“我猜不中。”他说：“我要让你一下就猜中！”他突然张开两臂把我抱住，使劲地吻我！我慌了，不知所措！他慢慢放开我，问：“你猜到了吗？”我理了理弄乱了的头发，说：“我要回去问我爸爸。”他说：“你猜中了！你可以马上就回去问你爸爸！可是你先要说说你自己的意愿！”我说：“我喜欢你，但是我必须取得我爸妈的同意。”邵右军哈哈大笑，说：“你爸妈一定会同意的！”他雇三轮车把我送回家，并嘱咐我尽快询问我爸妈的意见，因为他很快就要离开长沙了。

我当晚就把邵右军向我表达爱意的事跟我爸妈说了。果然不出邵右军所料，我爸爸几乎毫无迟疑地就表示同意了。爸爸说：“这两年我经常为迪妹子的终身大事劳心，总想给她物色一个才貌双全的男子汉，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妈说：“迪妹子命好！”

在他离开长沙返校时，我到火车站送了他。他上车前再三交代我，不要往他的学院寄信，他会常来长沙看我，因为从他的学院到长沙，坐火车只需几小时，很方便的。

他为什么不让我寄信给他？因为他在湖北有堂客的！他没有告诉过我！他怕我的信给他捅漏子！那时我被他迷昏了头，没有搞清他的婚姻状况！我爸妈都没有想到这一点，因为他是那么年轻！

……

秦迪说到这里，又哭起来了。

我说：“不要往下说了，后面的事我都知道了。”

秦迪停止了哭泣，说：“我现在也想通了，谭丽君和我一样，是上当受骗的，而且她比我更惨：被邵右军赚了身子！”

我说：“邵右军已成古人，忘了他吧。你和谭丽君原来就是好朋友，可不可以重修旧好，再叙姐妹情谊？”

秦迪说：“我有什么不愿意的？只是不知道怎么个修法。”

我说：“我想做个和事老，又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秦迪笑起来了：“这事你去做最合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