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星”同学带着几个人,口里喊着“对不起、对不起”,从门口人群里挤过来。她对娇娇说:“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娇娇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是谁,那几个人就异口同声地喊:“谭——丽——君!”
娇娇终于看清楚了,那几个人是她小学时的同学。
娇娇微笑着点头:“大家好!”
“寿星”同学对娇娇说:“我们另外找间房坐去。”
她又对休息室里的人群大声说:“各位亲朋好友,对不起了!我们几个老同学久别重逢,想聚一聚,失陪了!请大家继续在这里休息、玩牌,五点准时开餐!”
在另一间房子里,我们相互做了介绍。我这才知道,“寿星”同学叫关梅梅,在市政府机关工作,她的男朋友叫钱季春,在长沙铁路局工作。
他们老同学之间有很多话说,我只在旁边当听众。我注意到,娇娇几乎只跟关梅梅和钱季春说话,而其他六女二男8个同学对娇娇很冷淡。有两个女生甚至几次朝娇娇指指点点,嘴里不知说些什么,却又不正眼瞧她一眼。我想,娇娇的人缘不太好,这可能是因为她有点儿傲气的缘故。
晚餐时,关梅梅特意把老同学们集中在一桌,而且把我和娇娇、她和钱季春安排坐在一起,座次是钱季春、娇娇、关梅梅、我。
席间,关梅梅问我:“以你的音乐才能,完全可以到歌舞团谋个职,怎么就甘心做个小学徒呢?”
我说:“去年太原市招工,我能进厂做个电工学徒,就已经是万幸了,好多进不了厂的,都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去了……那个时候太原的歌舞团不招工。”
关梅梅说:“不知道长沙的歌舞团要不要人手,你可以打听一下,我也帮你打听一下。如果要呢,你努力争取争取。办手续没有问题,我爸是省里的干部,他帮得上忙。”
我说:“那太好了!非常感谢!”
……
关梅梅一回头,看见钱季春笑嘻嘻地跟娇娇说话,好像很亲热,就笑着对钱季春说:“你跟谭美人在说些什么呢?不要吃着碗里,望着锅里!”
钱季春笑着回她一句:“你不是也一样吗?”
……
宴毕,我和娇娇从金凤楼出来,我说:“6点半了,回去早点儿睡觉,今天好累。”
娇娇说:“我都不觉得累,你还喊累!去黄兴路看看夜市!”
我早就听爸妈和奶奶说过,长沙最热闹的地方是黄兴路:大小店铺一家挨着一家,没有空档;人很多,有买东西的,有吃东西的,有看东西的,还有偷东西的;晚上霓虹灯多,从街头到街尾都是,又大又漂亮。
我怕那里人多拥挤,就对娇娇说:“改天再去吧,那里人多,我提着琴,不方便。”
娇娇说:“琴挤坏了我赔你!”
我还是不想去——我最怕在人堆里挤。
娇娇睁圆杏眼,面带怒色,问:“你到底去不去?”
还没有等我开口说话,她一把挽住我的胳膊,拖着我就走!提琴掉在地上,她踢了一脚,说:“不要了!”
我赶紧捡起提琴,看了看,说:“还好,没摔坏。”
她拖着我的衣袖说:“走!走!”
好多人围着我们看热闹,说是“小两口吵架”。
我只好跟着娇娇往黄兴路走,一路上想:“娇娇性子好躁,又霸道,怪不得跟同学的关系不融洽,平时在她家里看不出。要是脾气好一点,再加上她人长得好,不知有多少小伙子拼命追求她。去年八月我们刚搬到长沙时,我初次见她,她穿着短袖衫、短裙,我看见她的皮肤白得耀眼,至今都忘不了。胸部也高,臀部也大,是个标准美人。怪不得她爱画美人……”
娇娇望着我说:“拜托你高兴点好不好?哭丧个脸,像家里……像家里被偷了似的!”
我想:“我又不娶她做老婆,管她脾气好不好。我只把她当成挂在墙上的画——画中的美人没脾气。没有必要惹她发脾气,她不是爱听奉承话吗,我逗她乐,这样,她高兴了,我也高兴,皆大欢喜……”
娇娇往我腰间捅了一下,大声说:“嗨!你怎么不说话呀!你丢了魂啦?”
我说:“我是丢了魂了,我的魂被你摄去了!你被霓虹灯一照,比平常漂亮十倍!你是天上的七仙女!”
她惊呆了,眼睛直直地看着我!她万万没有料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显然,她把我的话当真了!她的愤懑烟消云散,脸上气色好多了,人更漂亮了!这时我趁机看清了她脸上的每一个细部:细长的眉毛,清亮的眼睛,高而且直的鼻梁,鲜红的嘴唇……
我庆幸我找到了一件应付她的法宝——给她戴高帽!
我们在黄兴路的人堆里缓慢前行。娇娇挽着我的胳膊,有时还把头往我肩上靠。我想:“娇娇渴望爱情,可是因为她的高傲和急躁,或许还有其它什么原因,爱情对她敬而远之。她心里苦闷,又不愿对任何人表露。她把一顶‘男友’的帽子戴在我头上示众,今天下午在金凤楼让我当着那么多人吻她,现在又挽着我的胳膊招摇过市,这些举动是想向全世界表明,她没有被爱情抛弃。这符合她的性格。”
霓虹灯的五颜六色不停地闪烁移动,各种文字图案不停地交替变换。商店里灯火辉煌,顾客们进进出出……
娇娇转过头来,看我的脸,我说:“娇娇,玩够了吗?玩够了我们回家吧,我实在累了。”
这回她显得很温柔,轻声说:“我也觉得累了,我们回家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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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收到了我哥的回信。在我从太原回到长沙的第二天,我写了两封信发出去,一封是给燕妮的,另一封是给我哥的。我盼燕妮的回信已经10天了,但是我不像以前那么焦急了,因为我“买了保险”。我相信,如果她有什么妊娠反应,她会急着写信给我的,我没有收到她的回信,说明她没有怀上孩子。我虽不急,但心里总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我后来又写了一封信给她,让她“情况紧急时发电报过来”。
我哥的回信内容如下。
强弟:
信收到了,知你已平安回到长沙,我放心了。我本以为,你回到家中后,会受到爸妈严厉的惩戒,没有想到竟是相安无事。没有打你,这我能理解,因为你已长大,不是小孩子了。没有骂你,甚至没有责怪你,这我就没法理解了。我觉得事有蹊跷,你要小心了。
你说燕妮对你真心实意,几天在她家吃住,她对你特别关照,可我认为这是她的缓兵之计。她怕你在她家闹事,对她不利,就千方百计要稳住你。等你一走,一切照旧,又与第三方来往。上次我对你说过,百分之九十五是她变心了,而现在,我要对你说,百分之百是她变心了!
我劝你,放弃她吧!你这样对她依恋不舍,说得好听点儿,是痴情,说得不好听,是傻b!你如果不愿意当傻b,你的头脑要清醒点儿!
文化革命运动中,你是逍遥派,没有参加任何群众组织,也没有参与任何政治斗争,你只在家里看书、拉小提琴,你以为你轻松舒服了、占便宜了,其实,你吃亏了!你错失了一次锻炼的好机会!所以你长到现在这么大了,还像个小孩子!我们这里至今派性犹存,斗争暗流汹涌,幸亏我不像你那么天真幼稚,不至于吃大亏。现在的政治形势,看似风平浪静,其实,更大的风暴正酝酿形成。我在此预言:迟不过明年,就有大事发生!你等着看我的话应验不应验!
你需要补课。我推荐你看《三国演义》,学学三国时期那些政治家们是如何巧妙运用他们的手腕的。
一次不给你说太多,怕你消化不了。日子长着呢,慢慢给你讲。
燕妮的事,跟政治斗争道理是一样的!
下次来太原,记得给我带一条或者两盒湖南香烟,不必最好的。我知道,你和我一样是穷光蛋!
爸妈那里我另有信。你要照顾好奶奶。
祝工作顺利,身体健康!
哥文豪
1970年月×日
哥的长信看得我头都麻了!他说燕妮“百分之百已变心”,这已经是谬论了,还妄下断语迟不过明年,也就是1971年有大事发生!看《三国演义》?饶了我吧!那里面的文言文,在我看来,比五线谱难懂得多!
我把哥的信压在箱子里最底层,我要等着瞧,1971年会不会发生什么大事。下次去太原,我不会忘记,给他带一条湖南香烟。只是,他拐着弯骂我是“傻b”,让我心里很不舒服。
……
星期二下午,我正在家吃晚饭,娇娇来了。她不来则已,一来就忙坏了我妈,我妈简直是把她当国宾招待。奶奶和爸爸也跟着忙。我觉得他们没有必要这样对她,因为我和她之间已经很随便了。
娇娇对我妈说:“伯母,我和强哥说好了的,今天吃了晚饭去江边走走。”
我心里好笑,想:“谁跟你‘说好了的’?”
我妈忙说:“去吧去吧!文强快点吃!今天有点冷喔!”
江边确实有点冷,吹着3、4级左右的北风,看着江涛拍打着江岸,更觉得冷。有几只江鸥在江面觅食。许多船舶成排停在江边,上面见不到一个人影,我想,船员们都躲在船舱里避风。渡轮发出“呜”的叫声,短而轻,像是被冻僵了。
我问娇娇:“娇娇,你冷吗?”
她说:“有点儿。”
我说:“我们还是回去吧?”
娇娇说:“不!”
我怕惹出她的倔强脾气,就不说话了。
走到渡口,她说:“我们过河去。”
过了江,娇娇把我领到江边一家餐馆,说:“馆子里有取暖炉,我们在里面坐坐吧?”
我们在一张小方桌旁面对面坐下,老板立即笑嘻嘻地提来一个小煤炉,放在桌子下,并问:“你们两位吃点什么?”
娇娇说:“先来个火锅,拿瓶葡萄酒来。”
我说:“酒就免了吧。”
娇娇说:“没有酒就没有气氛。我知道你不喝白酒,葡萄酒能喝点儿。”
我说:“我刚吃过饭。”
娇娇说:“我也刚吃过饭。我们只喝点酒。”
我逗她:“喝酒对皮肤不好喔。”她只看了我一眼。
酒杯挺大的,我们只倒进去半杯酒,约1两左右。火锅端上来了,老板已经在大灶上加热过,热气腾腾。桌子下的取暖炉也旺起来了。我们不再感觉冷了。
这是一个牛肉火锅。娇娇跟老板打过招呼,不要往里面放辣椒,可我还是觉得很辣。老板说她没有往里面放辣椒,辣味是预制火锅材料时就有的。
吃、喝了一会儿,我身上发热了。
娇娇话不多,面带忧色,只是一小口一小口不停地喝酒,牛肉也很少吃。我不能光吃白食不干活,就找话茬逗她乐。
我对她说:“娇娇,那天在金凤楼,你跟钱季春坐在一起,他对你说了些什么?”
娇娇说:“他说,他在铁路上工作,经常跑广州,暗中做点买卖,赚了不少钱。”
我假装忧虑地说:“钱?他不是想用钱来诱惑你吧?”
娇娇说:“他不敢!关梅梅的爸爸是大官,他得罪不起。”
我假装“吃醋”,说:“可是,我看见你跟他很亲热!”
娇娇说:“我要是不跟他说话,就没有人跟我说话了。有人巴不得我一个人冷冷清清的、在一边没人理!”
我再“加一把火”,说:“他有钱,我很穷,我怕……”
“你不用怕!”娇娇说,“你现在就向我求婚,我现在就答应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