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墙黛瓦，杨柳依依，风过簌簌的温热带过雪海高原般的旷爽恍如昨日。

顾西遥径自端起一碗茶，低着眼，用茶盖撇着茶叶，并不看向那人影跃来的方向，眼中浮光沉沉，沉浸一怀无法诉说。

方青崖稳稳立于石桌旁，冷而深的看着眼前宁静祥和的女子，眼神无波却仿佛凝成冰玦——她终于还是动手了，就那样瞒着他。

两人都兀自沉默着，似是等着对方先开口，又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暖日微醺，却风起的气息里浮起层层的凉。

良久，茶水泛凉，茶叶转沉，沉成厚重的黄。

顾西遥方轻叹一声，将茶碗轻轻放回石桌，抬起眼，看了一眼眼前的年轻男子，轻笑道：“刚有事想找你帮忙，没想到你倒先找来了。”

“我是该荣幸你倒还想得起我？”方青崖声音中难得的泛出几分讥诮，“刻意让阿源瞒着我，刻意避开暗线，你们两个倒是将上央的皇宫都混熟了。”

“是啊，”顾西遥站起来，抖抖衣襟，可惜道，“可是到处的皇宫都一样，也没甚意思。”方青崖眉头一锁，她立即语气一转，“可是，人倒是有些意思，倒也不虚此行……”

“这边阿源一个人应付得过来，你跟我回去。”他及时打断她，似是不想听她再说下去。

“师傅的意思？”顾西遥望着他凉凉笑了笑，“如果是，我就回去。”

方青崖面色暗了暗，却没再说什么。

“如此，你便不必再对我说这种话。”顾西遥越过他，心中起了淡淡的苦涩，那个人是求之不得她在这里翻覆一场吧。

日光冲和，她却觉肃然的冷。

“你这么做对得起她？”擦肩而过的一瞬，他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她拼了命让你离开那里，现在你却又要拼了命的想要回去，她不顾一切只是希望你平平凡凡的过。”

“那是她的选择，却不是我的。”顾西遥回过身，低头看着抓在手腕上的手，因用力而指节泛白，声音冷硬而讥讽起来，“平平凡凡的过？那么在她不顾一切之后，我可是平平凡凡的过？”

方青崖霎时脸色一白。

“放手。”她冷笑道，“从前我没有选择的权利，没有选择的能力，现在却有，此后我命由我，不由任何人！”

他震了震，眼神微晃，晃出些迷茫，然后手上的力道松了松。

顾西遥没有强行挣开，只淡淡望着他，道：“如果，是朋友，就不要妨碍我，更别企图阻止我。”

他一震之后，立即恢复清明，眼神软了下来，将她往前拉了拉，伸手抚了抚她耳际的发，温声道：“我带你走，从此以后……”语气一缓，“平平凡凡的过……”

微温的触感撩在耳廓，有些痒，顾西遥一僵，恍然想起以前，他似乎也是这样喜欢抚她的发，然后温温的对她说话……

可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好像自从她十五岁之后，从宁潇死了之后，他们之间的距离就越拉越远。

宁潇，他们之间隔着一个宁潇，心中知道那与他无关，他不过在亲疏远近之间做了抉择而已，可是心底有一道坎依旧过不了，为那一具冰凉的尸体，为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们是共同的见证者，是彼此的提醒……

“可好？”恍然中，他轻轻将她揽入了怀里，“从此不问这红尘乱世，我们平平凡凡的过……”

入鼻是冲淡的清爽，沉缓平和的心跳渐渐快了几分，顾西遥心下一动，忙退离了出来，漫不经心拂了拂他肩上不知何时落上的几叶落花，淡淡望向长天，漠漠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王土之上，岂容流寇？”

方青崖一窒，身体僵了僵。

顾西遥敛了敛眸，淡淡无奈一笑，“你有那个信心做平平凡凡与世不争的流寇？可能么？”

长风和缓，吹不散眉弯。

她的背影渐渐没出大门，然后，突然脚步滞了滞，缓缓道：“屋里那个孩子，拜托了。”

院子里的青影默然久久伫立，眼神空茫而邈远。

两日之后，明帝的仪仗一路摆到了城外的万安寺。

事先清场的万安寺里没有一个香客，只有些僧人，明帝到了万安寺便召了主持祈福，至正午时分，方到一处静室里歇息。

皇子近臣们分别安排在不远处的别院。

在明帝歇息的房中有人无声潜出，到不远处的客居里轻轻叩响了门，那里走出一位美丽的青衫少女。

这天天气有些阴沉，空中凝着厚厚的雾霭，仄仄逼压下的山岗上阴风阵阵吹得的沁凉。

明帝房中的人影掠出之后，突然院里起了几声窸窣的怪异声响，本有些急躁有些迫切的明帝听到这几声声响之后，心底莫名的躁动烦闷起来，于是唤了近侍刘公公独自出门走一走。

却刚走至院门，突有急而利的风刺来，雪光一现，刹那之间冷冽刚劲的风卷起浓烈的杀气直击明帝的心口。

眼看利箭即将没入那明晃的黄袍，一声尖锐而阴柔的“救驾，有刺客！”划破寂寂山野，气息渐弱。

渐弱里，一人面无血色的苍白，嘴角涓涓鲜血溢出——刘公公，在利箭破空而来的一刹那倾身挡在了皇帝身前。

声音散开，侍卫重重涌上，不远处的皇子近臣慌忙奔走而来，四周起了簌簌的围捕之声。

一击不成，刺客不再恋战，追捕之声渐渐远去，有玄色微银的衣衫瞬间没入深林一角。

“留活口！”混乱之中，有谁朝着远方厉声道。

“太医！”明帝望着已是奄奄一息的刘公公，沉声道，“刘明，坚持住！”

此时，重重铁甲围于院周，哪怕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皇子们围在皇帝身侧，忙着问持皇帝的身体。

臣子们跪了一地，为自己的救驾来迟，请罪。

突然三皇子，扫视一周，厉声道：“慕侍卫何在？擅离职守，让刺客有机可乘，该当何罪？！”

众人一惊，此时才发现第一高手慕侍卫竟然不在，确实，如果他在，刺客哪有可乘之机？

刘公公在最后一个凝固的微笑里，身子瘫软下去。

明帝抱住刘公公的手臂顿然僵住，然后他仰天，闭眼。

冷冷道：“彻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