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日渐盛，花却渐薄，内侍站在御书房外一动不动，心底却起了细微的毛躁——这日头未免太烈了些，昏昏欲睡里时间静止般的难熬。

“混账东西！”

突然书房内的一声厉喝，将内侍的怠倦一瞬惊醒，内侍笼了笼袖子赶紧打起十二分精神，想着皇帝近几日心情可谓十分的糟糕，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抓了小辫子。

里面大概是哪个倒霉的大臣又犯了皇帝的忌讳，内侍们十分有默契的迅速交换几个眼色，在彼此的眼神中读出戏谑与幸灾，这种事十有八九隔三差五，早已见怪不怪，反正左右没他们什么事就是了。

明帝将手中的折子狠狠一掷，掷在左都御史张仲承的脸上，厉声道：“这就是你都察院，就是纠劾百司，辨明冤枉，提督各道，天子耳目风纪之司？”

左都御史一个惊吓，忙伏在地上颤颤巍巍，道：“皇上……臣……”他支支吾吾半天，“臣，臣苦于没有证据不敢妄自纠劾。”

左都御史张仲承，即是那晚宴会之上酒醉混沌之中大放厥词声讨皇子百官之人，在那般情形之下话出口，自觉酿成祸端，便立即上了折子，禀明所有。

折子上奏明有太子好大喜功用人不善，导致民生怨愤诸事，有三皇子手下官员贪污受贿，私下乱用职权草菅人命等事，有五皇子风流不羁，浪荡花丛之轶事，当然这些都是历朝历代官场之上不可避免的事，所谓有官场，就有腐败，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了。

令皇帝最为冒火的是二皇子的事。

二皇子掌管的兵、工二部，皆有黑幕交易，兵部执掌武卫官军选授简练，选授的武卫官军皆为二皇子心腹；工部在军器、军火、军用器物等制造过程中，上报数量低于实际制造，部分精良军用装备，由秘密通道，送往了西南晋州。

西南晋州是哪里？辛贵妃的娘家，那里是外戚，从来皇帝忌惮外戚势大，此事一抖，二皇子的锦绣前程，终将终矣。

明帝面色乌青，呼吸有些喘，刘公公忙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

那日众人都在场，自然知道那一场混乱最终会传到皇帝耳中，那绝无仅有的春日宴会的来自国家高官之间的唇枪舌剑，破口乱骂，现在想来尽是荒唐，当时怎会那般激动？是酒过三巡，不受控制？

可静下心来一想，却觉得不太可能，他们纵横官场十几载，喝酒笙歌这类应酬数不胜数，少说也有千八百场，先不说那酒量，光是装糊涂的本事也早就练得炉火纯青了，怎会偏偏在皇宴上就失了控？

一连三日，皇帝直接表明忧心太后身体不上朝，对他们却不闻不问，皇子众臣们忐忑煎熬，多次通过收买太监宫女甚至后宫等各种渠道，妄图打听点消息，却奈何皇帝像是完全不知道一般，完全没有什么表示。

一连三日，大臣们不敢再私自走动，怕被人说结党营私，此间各个闭户，在忐忑不安辗转难眠中度过了三日。

三日里，有府邸，蠢蠢不安，一飞骑穿过城门，穿出万里。

却有一些地方非是这般蠢蠢不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那里涌出暗流，轻轻溜进谁家门庭。

也有小巷深院里，有人拿着一信笺，再次进了宫里，东宫。

三日，有人过得忙碌，有人过得无为，有人过得飞快，有人过得漫长，却都终于等来这一日，御书房议事。

这些人中当属太子最为淡定，他坐于一旁，面容平静，轻轻呷一口茶。

二皇子自始至终面色最难看，沉沉面容里眼底一抹浓浓的戾气，他低着头不看任何人，不断摸索着拇指上的玉扳指。

凤景陌坐在亲王的最末，努力坐得很正，却半托着头倚在椅靠一侧，嘴角还有似有若无的弧度，那姿态怎么看怎么风情，怎么看怎么魅惑，有大臣局促不安的目光望到他那里，皆是一惊，一惊之中忘记了准备好的皇帝责难时的腹稿。

明帝冷眼在一众臣子身上扫过，扫到太子时睫毛微动，动过之后微微蹙起，然后沉声道：“还记得宴会那晚，朕让你们觉得自己有罪的就都一起请了吗？那时请了罪的朕记得好像是姚大人、连将军和宋大人，人人称自己教子无方，教女无方。”

众人一愣，霎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什么跟什么？怎可同日而语？

“然朕却觉年轻人该有些年轻人的血性，然后后朕封了宋小姐长清郡主，赐了连三小姐的婚，让姚公子进了东阁。”明帝撑着案子站了起来，缓步绕过案几，走到左都御史的面前，捡起他刚刚扔下的折子，“诸位可是不满，然后争相闹出自己的罪过？”

此话一出，众人更是一惊，这是个啥意思？认为他们是为了封赏才那般不过面子形象指着你的鼻子戳着他的脊梁骨的？再说，那算得上封赏吗？看那一个个不乐意的……

说罢，明帝用那折子在狠狠一下敲在左都御史的头上，“朕设你检察院是让你纠劾百司，辨明冤枉，提督各道，你呢？”语气急转，怒不可遏道，“你给我上奏黄大人纳了三个**女子当小妾，闫大人妻管严，不管夫人逼死丫鬟；胡大人教子无方，放任其结交三教九流，流连烟花场所……还有，还要朕一一列举？”

左都御史呆了，众臣痴了，脸红了……

然后提及的黄大人、闫大人、胡大人齐刷刷一头跪倒地上。

“臣有罪，臣不该贪恋美色……”

“臣有罪，臣治家不严……”

“臣有罪，臣教子无方……”

明帝冰凉的眼神从三人身上逡巡而过，却未做一刻停留，仍朝着左都御史道：“朕还以为我上央皇朝发展之期，待兴之事诸多，臣子劳心劳力，操心国家大事，结果这就是你们给朕操心的，还真是大事啊……”

左都御史不明所以的连磕着响头，萎声道：“臣……臣……不知……”

“不知什么？”这回却立即有人抢了话，端坐一边神态自然的太子接过话道，“张大人果真好胆识，苦于没有证据，就打算借酒壮胆，将同殿为臣的一干人的罪过罗列出来，打算让父皇明察秋毫，小处着手，内里整顿？”

明帝眸色闪了闪，看向太子的目光深了几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