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月咫尺间浮上一抹阴翳,天地瞬间暗了下来。
却在暗下来的一瞬间,看见谁面容如雪皎洁如月上一抹晚霞溶溶,如擎在碧玉盘间欲放的雪莲花。
顾西遥站定,望着对面天煞手上一层薄薄的人皮面具,无所谓的笑了笑,“阁下,还真是心急。”
晦暗中,天煞的脸色阴晴不定,寒冰地狱里氤氲的绝对寒气让那泛着幽紫光芒的眸子晶亮几分,“姑娘,还真是深藏不漏胆识过人,这偷天换日欺君罔上的魄力,古往今来恐无人敢及。”
他似有若无的笑了笑,若不是见她气息瘀滞却面不改色,他还当真是难以证明这位是冒牌的连二小姐,难怪他一直奇怪,不过长居深山的将门小姐,何以有如此泰山崩色不变,步步为营野心勃勃的诡诈心思。
却原来,她不是她。
惯于精准计算,驭人游刃有余,俯瞰之姿,漠然之态,是长期游走于权谋诡谲甚至生死边缘才能造就的沉诡者无畏泰然的姿态。
这般想着,心底似乎有热流涌动,在天地沉静岁月无声而冰冷的荒芜时代,有什么悄然而发。
天煞突然笑开,修长的眉下倒映幽紫光芒的瞳孔有亟待的惊和喜。
或许,他的天地可以不再冰冷如寒冰地狱。
或许,他能再次走回属于他的土地。
那感觉如此强烈,让他不禁想要破例,她应该是唯一一个知道他身份,看过他面容而不会死去的人。
“有一片土地,生我养我却弃我;有一片土地,你爱你念却不得。”顾西遥迎着他变亮的目光,心微微落定,声音沉稳而犀利,“或许我们可以为了同一片土地而结为同盟。”
“为你所驱?”天煞手一震将手中的人皮面具震成粉末,俯低身子对上顾西遥的眼,讥诮的笑道,“一将成万骨枯,你的路却比一将成更遥不可及,你认为你有何资本让我做你手下的那一个马前卒?”
“谁是谁的马前卒?不过都是命运的马前卒,你是,我是,天下千千万都是。”顾西遥一步不让,眼中笑容柔软起来,“若连马前卒都做不了,那就只能做马蹄底下纷乱的尘埃。”
那笑容看起来温和而无害,却无害平和中自有千军万马铁戟金戈奔腾而来,凛冽的刀光撕裂黎明前的黑。
天煞怔了怔。
都是命运的马前卒,都被命运无情的驱使,如果年马前卒都做不了,自然只能被马踩死,被命运碾压死。
他突然踉跄退后一步。
他不曾争取过,他放任生命流浪放逐在没有信仰没有归宿的异地荒野。
月亮前的阴翳不知何时散去,照见花树下那人有些惨白的脸,他嘴角携起一抹苍凉的笑意,如何不是?
他已经被命运碾压的不成形,双手握着索命的刀,一点点肆意吞噬他人的性命,而,他自己也一步步陷入黑暗的深渊,无法自拔。
心中的神圣的圣灵山,山上云蒸霞蔚岚烟逶迤,都已做凋零的梦境,清晨雪后的雪萝花在碎雪晶莹中圣洁的光芒,都已黯然。
顾西遥突然心中起了淡淡的苦,不忍看这同样被碾压至俗世泥泞的凄凉者,轻叹一声,她道:“子时了,三天已过,你未能杀我,便放我。”
“你等的就是这一刻吧,事事拿捏分寸,时时掌握备至,你可真是有备无患。”天煞站直身子,迅速收敛那一霎涌起的一腔落寞苦楚,恢复深紫沉凝的霜寒,“不过你未免太过自以为是,这天下之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更有幽冥深处无声的蹀躞者,自信是好事,太过自信却必自负,你,未必能次次做人生赢家。”
“我天煞绝非正人君子,有些江湖传言未必可信。”他退离一步,双手负后,雪萝花清零盛放的深紫衣袖带过异香隐隐,眼中有幽光闪烁,“如果我要杀你,绝不会遵什么外界所传的三天之约,你绝无逃出生天的可能。”
“多谢指教。”顾西遥双手抱拳,俯下身子,以江湖之礼一揖,“多谢饶命之恩,不胜感激。”
天煞眼中幽光沉寂下来,神色暗了暗,旋即道:“你既要交联,那么就先帮我找到我要的东西。”
“考验?”顾西遥笑道,“不怕我先前骗你,东西就在我这里?”
“你不会那么愚蠢。”天煞转过身子,语气笃定,“精明算计到你这个地步如果连什么当为,什么不当为都分不清,也就注定只能死无葬身之地。”
结香花清香里,奇异的暗香渐渐淡去。
顾西遥轻轻舒了一口气,就在刚才他试图用锁瞳之术控制她,却在她的抗拒之后陡然放弃,为什么呢?
个中缘由,犹是想不清楚。
花墙底下,侍卫依旧懵懂站立,对于刚刚短暂而惊心的一幕一无所觉,对于与这上央皇朝看似无关却千丝万缕关联的一席交联之语,谁能料到日后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顾西遥不急着解开侍卫所中的迷魂香,月影西移里,她伫立沉思,眉睫遮就的扇形阴影掩掉波光流转。
属于连艾的面具已经被毁,她现在断然是不能这个样子被侍卫押解,这恐也算得上天煞给她的考验吧,如果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她还如何与他共事?
她先前给宗源留了消息,他傍晚时分应该已经带着连艾趁着公卿贵族入宫的人流进了宫,只是现在她无法发出信号取得联系。
这里离静安宫太近,静安宫里有第一高手慕放言,还有那深沉不知几许的五皇子安王殿下。
一开始决定在这里与天煞碰面,就是为了避免谈不拢而天煞痛下杀手,天煞定然对慕放言有所顾忌,而不想他竟然毁她面具,让她无法继续以连艾的身份离开这里,再安全无虞的进行一次交换……
你,未必能次次做人生赢家。
顾西遥笑了笑,垂着手,轻轻拈着手中一开始摘下的结香花,还真是想看她一败涂地呢,这个人果真是块难啃的骨头啊……
这边静思里,那边却喧闹了起来。
静安宫的内室里,太后终于模模糊糊说了句话,皇帝大喜,让一群太医接着诊断。
太医们望闻问切,忙着翻以前的方子开现在的方子,嘈嘈切切的讨论着,你这方子那里不合适,药性霸道,太后年迈身子承受不了,他那方子也不合适,治标不治本……
威吓于皇威,一团抖抖索索乱糟糟,恁是开不出个所以然来。
皇帝又气得将太医院的二把手狠狠一脚踢得摔倒在地,气急败坏道:“没用的东西!”
最后还是让资历最深的太医院一把手回来。
命令一下,五皇子自告奋勇,决定亲自下牢将太医再给请回来。
静安宫秀丽宫门的一角,有银光微闪的玄色一抹轻轻曳出,带起微凉的风,拂开几许落花。
右侧花墙对面花树下,青衣少女微微俯着身子,认真的摘着结香花。
侍卫懒散站立,驾着颤颤巍巍无法站立的太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