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渐徐，花木寂寂，那冰凉的声音砸下，立即让人想起落日沉进冰水，至所有颜色刹那黯然，所有温度瞬间凋零。

凉至心尖。

顾西遥脊背僵了僵，低低一叹——又一场无可奈何的邂逅。

旋即迈开步子走了出来，人家不怕被看，她还怕被看了么？

那人负着手，花树下笑意盈盈，形如冰玦的冷笑，“连小姐看了这么久，有何感想？”

顾西遥笑容朗朗，一揖，开始睁着眼晴说瞎话：“殿下这问题问得甚好，殿下与舍妹才子佳人，郎有才，女有貌，花前树下，郎情妾意，远观而赏心悦目，近看而心旷神怡！”

那人皱了皱眉，颇有深意的盯了她一会儿，旋即眉目舒展，用带点玩味的笑意看定她：“郎有才？女有貌？”

一笑而百花羞，顾西遥微愣，微愣后便望进一双似笑非笑的眼，这才想起关于这人的传言，无才无能。

立即就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他道：“倘以连小姐为标准，令妹确实容貌非凡……”

顾西遥嘴角微微抽搐，这人嘴巴真毒！

“不过……”他语气一挑，“倒是本王的‘才’，连小姐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顾西遥心底喟叹两声，这人经常这么为难人么？明知道她不过客气两句，还非要拿常人都会说的冠冕堂皇的客气话来为难她，是她撞破了他太多？

细微的心思一晃而过，她恭声道：“殿下，您怎么知道我是看出来的？《近思录》有语云：‘性出於天，才出於气。’气者，非能观之。再者，‘才’者，多也，有诗才、文才、将才、相才……自然也有……诡才。”

而，诡才隐藏得最深，看不见，摸不着。

他突然笑意一凝，深深望进眼前眼波流转的少女眼里，能言善辩，善于字字斟酌，目光华彩流溢，尽是慧黠，方罗山尼姑庵当真能长出这般女子？

长睫微闪，一闪之中涌动一抹杀意，她果然发现得太多。

顾西遥站立不动，笑容朗朗于眼，心底却一刻翻涌如潮——脱娑花配上连艾最爱的绿萝香，似乎有某种药效呢……

这人要干什么？

“连艾？”

突然一声轻呼，打断她的沉思，也冲破他凝起的杀意。

“你和五殿下……”

回首，便见白衣公子素色发带翩翩，有些惊愕的望着她和他。

姚舒。

在他惊异的眼神里，顾西遥坦然一笑，道：“想必姚公子也是出来吹风的吧，这御花园景致果然吸引力不同寻常，不想竟先后偶遇五殿下和姚大公子。”

她一笑嫣然，特意强调“偶遇”，击破所有的不该存在的遐思。

却发觉姚舒的态度可谓大不敬，臣子见了亲王都是要行礼的，而他不仅没有行礼，首先“招呼”的竟然还是背对着他的她。

可更奇怪的是，那位竟然也没有追究的意思，淡淡睥着姚舒，语气几近漠然，“姚公子，好兴致。”

“不如殿下好兴致。”姚舒走近两步，站到顾西遥身边，笑得三分古怪，三分轻视，“就是不知是在赏花还是赏美人。”

心想那人总是要生气的，不想那人不怒反笑，语气揶揄：“花与美人共赏，岂不更好？”

顾西遥想起这人先前对连湘的评价，自是不敢将他们口中的“美人”，往自己身上扣，只是这里除了这两只雄的，还真就只有她一个女的……

“殿下为何不移驾近琅轩，那里美人更多，想必足够殿下观赏个够，要是有心仪的，多挑几个求了回府，也未尝不可。”姚舒语气里的鄙夷更加不加掩藏。

边说，还把顾西遥往后推了推，推到自己身后。

顾西遥汗颜，寻思着这两位之间似乎也不同寻常……

不禁为姚舒捏一把冷汗——您文人雅士，清高疏狂，可也得看看对象啊，人家可还真不是传说中的无能之辈，小心今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就在刚刚，他又流露的毫不掩饰的杀气，似乎比上次又浓烈了些……

这么想着便没有想到姚舒的动作有些护短，有些不合事宜，有些不合礼数。

那位看着她乖巧的任姚舒护着的模样，眼色变了变，没来由的升腾起几丝怒气，语气沉冷几分，“姚公子还未娶亲吧，姚大学士可是很中意黄尚书家的千金。”

“……”姚舒一凛，“殿下还是多操心自己的事便好。”

“那么……且看着，看看……”

顾西遥听着听着，就觉得这两位似乎好像大概弄错了什么……

句句不关她，却又好像句句有关她，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可能……

可能他们都误会什么了。

当下觉得这个话题不宜再继续，于是在两人利刃般的眼神冲撞中，她开了口：“殿下，姚公子，晚宴快开始了，我们……不好迟到吧。”

夕阳沉得差不多，在巍巍宫阙后露出残缺的暗红，那人望过来的眸子也染上一层深红，像是深雪崩裂，千里冰封的地底蜿蜒出炽烈的岩浆，冷与热的矛盾纠织。

然后他轻笑：“如连小姐所说。”

极致的矛盾。

顾西遥没有避开，却也不懂，他那一笑间飞速划过的情绪。

不待她反应过来，他已长袖一甩，迈开步子施施然走过。

顾西遥忙向后退，让开道路。

却突然膝盖一软。

然后便觉腰间一紧，鼻间盈满清凉微醺的气息。

“连小姐，小心。”耳际有低低的声音传来，眼前是一张清雅独绝的脸，带着微微笑意，轻轻揽住她。

顾西遥一惊之下，反而淡定，十分淡然的退离他的怀抱，笑得森森然：“多谢殿下出手，让连艾不至与这玄石地板来一次亲密接触。”

言下之意：“多谢殿下出手，让连艾与您来了一次亲密接触！”

“举手之劳。”他笑得毫不心虚。

“你故意的？”看着那玄色身影走远，姚舒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不要被美色所惑，这个人不是良人。”

“……”顾西遥扁扁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故意的？他自然不会是良人。”

突然又觉得他那句“不要被美色所惑”很有意思，笑问道：“谁被他的美色迷惑了？让你对他成见至此？”

“哼！”姚舒一声冷哼，“食色，性也，世间男女皆是如此，上次在流芳阁看到这位安王殿下凤景陌让一群女人为他摆擂台打架，竟荒唐至此！”

“这群女人里面有没有你的伊远姑娘？”顾西遥瞬间抓住重点。

“自然没有，不要把伊远同那群目光浅显，毫无思想的俗人比较。”他一甩衣袖，“我看你是朋友，才提醒你一句，这种人下次见了，避着！”

姚舒说得义愤填膺，还真是文者疏狂，坦然直白。

顾西遥未搭话，轻轻笑了笑。

凤景陌。

安王凤景陌。

起了细细的风，将一侧的脱娑花吹得微微颤动，扑到她身前。

她顺手携了一朵。

若果可以，真希望能避开，永远不要对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