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婉展开手来，掌心是一片粉红的桃花。她趴在窗台上，幸福地说道：“不知不觉，又是一年春天到了。”门突然开了，吓得艾婉立马握紧了手中正在织的围巾，转身回头看，原来是林琅。

林琅手拿着信走进屋说：“颦丫头，喏，又是你的信。两封呢。一封是表姐来的，另一封像是家里来的。不知道这两封信被‘千眼虫’御览过了没。”

蔡玉一脸鄙视地说：“这个二世孟庆父，堂堂一校之长，竟然干私拆偷看别人信件的勾当。当真是庆父不死鲁难未已。”

艾婉劝道：“好啦，好啦，反正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

林颦笑着接过信，先看“表姐”的：“封印都还好好的，估计没拆。大概因为都写明了家书，他也懒得看。”

林琅意有所指地笑道：“怎么每次都先看表姐的，表姐的信来得勤，每个一两周便一封，家里的信来得少，两三个月，甚至半年才来一封，你怎么不先看家里的？让我看看都说了些什么新笑话。”凑过去，装作要看信。

林颦连忙捂住信，说道：“还好意思说别人的千眼虫，我看你就是条千眼虫。”

林琅笑着，作势要抢林颦手里的信：“好啊，说我是千眼虫，我就非看不可了。别白担了这恶名。”两人便在屋子里追逐起来。

艾婉笑道：“好了，好了，让林颦安安生生看信吧。若有什么好玩的稀奇的，不用你问，她自己就憋不住，会和你说的。”

林琅点头道：“那倒是，自达前年去燕大演出回来，这表姐就成了咱们屋无形中的一份子，什么新鲜消息她那儿都知道，若是有半月不来信，我都想得慌。对了，什么时候把你表姐带来和我们见见面呗。”

林颦羞赧一笑：“到了时候自然让你们见了。”飞快地看完表姐的来信，仔细地收好，这才打开另一封家书。艾婉注意到林颦看信时脸上的变化：先前的欢快一扫而光，代之以阴郁忧伤，几乎有微微啜泣的迹象。

艾婉连忙问道：“怎么了？”

林颦已然掉泪：“没什么。家里让我回去呢。”林颦取出手绢擦拭微微泛光的眼睛。

林琅叫道：“平白无故的怎么要你回去？”

艾婉示意林琅别吵嚷，扶着林颦的肩膀轻声问道：“颦儿你说吧，家里是不是出事了？”

“家里给我说了人家。要我回去嫁人呢。”林颦越说越委屈，大哭起来。

“这——”艾婉和林琅对望一眼，都找不到什么话来安慰，只得轻拍林颦的臂膀安慰。

林颦哭了一会儿，渐渐平静下来，自己擦干了眼泪，自嘲道：“想不到林琅姐说玉儿姐的话反倒应在我身上了。”一句话引得三人都潸然泪下。【注释1】

林琅悔恨得打着嘴说：“多事的舌头，赶明儿让牛头马面勾去了才好呢。”

艾婉这才敢试探地问：“说不定是好人家？”

林颦有些赌气地说：“任他是什么人家，我也不觉得好。”她向来柔弱，此时说出这样的话倒叫众人吃惊，不过只要艾婉明白这话背后的深意：既有真情在心间，何羡高枝挂明月。

张博明小跑着走进范大，他早已休学办报，时常在城里和范大往来。因为熟悉，大妈从不拦他。今次，大妈一如往常和他打招呼，他却只是点头应了一声，匆匆跑上楼。

张博明怒气冲冲走进屋：“友林，你看了今天的报纸吗？太可气了！”

孟森诧异地看着不期而至的朋友：“怎么，你怎么来了？”

张博明将报纸往桌上一拍：“凭什么给我们战败国的待遇？”

孟森赶紧拿起博明带来的信函看了一眼：“据可靠消息，巴黎和会拒绝我国之请求，竟决议让日本接管德国在华之特权。此等丧权辱国，实非我辈能忍。盼周知，共显国民之意志。”孟森将纸片捏做一团，一拳打在桌上：“欺人太甚！”

“对，欺人太甚！”鲁直大步走进屋，后边跟着金晖、江威辰等人。鲁直接着说道，“友林，我们已经约好了明早去城楼前表达民意，今晚就出发。你们去不去？”

“我去！”众人齐声道。

这一夜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夜，几乎没有人睡着。当大家浩浩荡荡地来到校门时，见韩青站在已关闭的大门中央，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阵势。

孟森情绪激动，红着眼睛大声说：“先生，请您让开！国将不国，我们空坐在这儿又有何用！”

“我不拦你们。”校长提高了音调，“我们学习知识是为了什么？莘莘学子们呐，为了这千疮百孔的巍巍中华。我们可爱的母亲，这个曾经的东方巨人如今已经褪变为矮小的侏儒。去吧！孩子们，你们还在等什么呢！让世界听到你们的声音！让世界知道这是我们的中华！”校长的声音有些沙哑，眼角微润。他打开了厚重的大门，退到了石狮子旁，站上去，振臂一挥大声吼道，“去吧！青年们！”

学生们瞬时如潮水一般涌出去。

闻讯赶来的孟庆父惊慌失措地穿着衣服，他不小心将衣服穿错了袖子，跌跌撞撞地跑到了门下，大惊道：“哎呀呀，这是什么情况？”高喊道，“回去，都给我回去！不然我要处分你们，要把你们都开除！开除！”

一个学生喊道：“先把你自己给开除了吧！”众学生群起响应。

孟庆父踉跄着扶着大门，躲避汹涌的人群，他忽而看到韩青站在门边。孟庆父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慌忙挤过去，拉着韩青的手愤慨地说道：“韩校长，你还管不管了，这可是要出大乱子，你我都担不起的。”

“担不起，便放手让他们干吧！”韩子明看着远去的学生们，目光中几多期许几多祝福。

“好！这可是你说的。我这就去给学监打报告。”孟庆父愤愤地迈着小碎步向回跑。

于浩浩人流中，孟森回头看了一眼黑夜中的校园，飘摇昏黄的门灯下，是韩青瘦削却又高大的身影。

天亮时，城楼门前挨挨挤挤全是人，这便是1919年的5月，有人拉着横幅，有人呼喊着口号。军警严阵以待。愤怒的人群涌向了赵家楼，在激愤中火烧了它。军警开了枪，人群四散开来。孟森跑得快，可回头看见艾婉等一众女生落在后边，又折返回去：“快走！”孟森引开了军警，自己却陷入了绝境。进退维谷之时被人一把拉进了一间杂货铺。

“老赵！”孟森惊喜地发现拉自己的是赵胤。

“嘘——”赵胤连忙示意他小声。

“你怎么来了？”孟森压低声音说。

“我不来怎么救你们？是校长叫我来的。他不放心。跟我走。”赵胤带着孟森寻了窄道溜走，出了城，沿着小路向西山去。“你先去吕老的山间小屋避一避，我回学校看看情况。”赵胤嘱咐完孟森，与他分道，自己回了范阳大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