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一过，光阴流转得格外匆忙，暑假转眼即到。日头渐渐毒辣，连最爱凑热闹的知了都躲在梧桐叶下。平日人来人往的范大一下寂静了许多。宿舍的门开着，吹动卷起的蚊帐，江威辰早已将床铺收拾好，回家消夏去了。曹不一独自在宿舍看书。

“咚咚咚”

曹不一抬头看，却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陌生男子，微微有些发胖，西装革履，一副实业派打扮。他左臂夹着一个牛皮包，右手提着纸包的包裹。

曹不一放下书，问道：“你找谁？”

陌生人笑盈盈地问：“请问曹不一少爷在吗？”

曹不一心里奇怪，他并不认识这位客人，于是决意先不表明身份，问道：“你是谁？”

陌生人走近前，说道：“哦，我是从杭南来的。受人之托，给孟森带点儿东西。”他说着将手里的纸包举给曹不一看。

这下曹不一心里更疑惑了：孟森的背景他最清楚不过，没什么亲友在杭南。若说他能想起什么人在杭南，那只有卢中远一个。再有，为什么给孟森带东西要找自己呢。他索性一装到底，继续问道：“孟森出去了，就是不知道是哪一位托您带的东西。”

来人故作小心谨慎，悄声说：“想必你也知道前些日子有个叫卢中远的学生糊涂犯了事，给退了学。不怕您笑话，我就是他的堂兄卢定一，东奔西跑地做点小生意。前几天回杭南碰见他，我聊起来说这几天要到范阳来做买卖，他就托我带了些东西来感谢孟森。”

曹不一听了印证了心里的委托人，仿佛也听说过卢中远的堂兄是个极有生意头脑的人。曹不一心里的疑团大半开解了，笑着说道：“不瞒您说，我就是曹不一。孟森出去了，怎么也得大半天才能回来。您要是不急，可以在这儿吃了午饭，等一等。您要是着急，可以把东西托给我。我代他谢谢您。”曹不一边说边倒了茶请卢定一坐。

卢定一听了曹不一自表身份，立刻来了劲头：“哎呀，果然是一表人才呐！早听说申江曹少爷风度翩翩、文采风流。”他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喜笑颜开。

曹不一问道：“你不是找孟森吗？怎么开口就找我？”他被这股殷勤劲儿给弄糊涂了。

卢定一说道：“曹少爷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绝对信得过。交给你就算送到家了。今天初次见面，我略表心意，请曹少爷到镇上去吃顿饭吧。”

曹不一闻言惊诧，问道：“初次见面就如此盛情，卢先生实在太客气了，还是下次等孟森一起吧。”

卢定一说道：“曹少爷若不嫌弃我们这些行商作穀的，就一定得赏光。再说，我还有事情要和曹少爷商量呢。”

曹不一疑惑地问：“商量？”初次见面就有事相商，这也的确让人奇怪的。

卢定一看穿了曹不一的疑虑，笑道：“我知道有些唐突，但我来这儿可是真心实意的来找曹少爷商量。听说令尊是前清的举人，参加过春闱。我打心儿里佩服你们这些有学问的人。现在都讲究办实业，有文化的人办实业就是比我们这些俗人强。曹少爷这几年在外边谋发展，不知道现在申江的发展可快啊，那丝厂赚钱不比钱庄少。我听说曹少爷您家也有个丝厂，出产上等丝绸，本该是个金矿，可曹老爷不理俗务，底下人耍懒，不肯多出力去卖货。不然咱们合作，绝对赚钱。我的销路可是通达美利坚的！”

曹不一恍然大悟，原来是惦记家里的丝厂，微微一笑说：“卢先生高看了。我家不过是个小作坊，成不了大气候。”

卢定一连忙说道：“哎，曹少爷谦虚了，万丈高楼平地起！何况我已打听过了，贵府的生意远比小作坊强多了。”

曹不一推脱道：“因我在外求学，家里生意如何，我并不知情，家父也不让我掺和生意。”

卢定一笑道：“不要紧，不要紧。你给令尊写封信。我带过去就行了。经营方面的事情您不用操心，我绝对驾轻就熟。您要是信不过我，家里不是还有令尊嘛。”

曹不一笑道：“还是等我有时间回去和家父详谈吧。毕竟是他做主。”

卢定一想了想，点头道：“那，也好吧。这可是大事，机不可失。您得抓紧。您先忙，我就不打扰了。”他说完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小心翼翼地退出了门去，走廊里响起了他愉快的哼曲声。

曹不一不由得好笑。他没料到，此后一连数天，卢定一恨不得早晚一趟，跑来找曹不一。曹不一定了心，自然不为其花言巧语所动。他借暑假避开卢定一，回了申江。

岂料到家才数日，卢定一便追上门去。

曹不一对这位不速之客颇为不待见，将他引到了自己的书房看茶，没好气地说：“卢先生倒是神通广大，竟然找到我家里来了。”

卢定一嘻嘻一笑，故意装傻道：“曹家是申江的大户，稍加打听就能知道了。不知上回我提议的合作之事，令尊考虑得如何？”

曹不一见他都追到家里来了，料想再不有个了断，这事情恐怕得无休止地纠缠下去，无可奈何地说道：“我前几日刚回来，还没来得及跟家父商量。这样吧，你在此稍坐片刻。我去看看家父是否在家。”起身便往曹英的书房去了。其实，曹英这几年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天天还要靠饮孟母泡的杭白菊解眩晕之症，早已不常出门了。

曹不一轻敲了门，曹英说道：“进来。”曹不一低头恭敬地走进书房，却见艾婉正在那里，欲言又止。

艾婉连忙说道：“伯父，那我就先出去了。”便拿了托盘出去，原来她端了一碗莲子粥来。

曹英放下手中的粥碗，说道：“什么事，说吧。”

曹不一这才跟父亲细细说了卢定一的事。曹英听后，面色平静，思量了片刻，说道：“你懒理经营之事，让他帮衬，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得了父亲的首肯，曹不一这才将卢定一引见而来，终于了却了纠缠，也让卢定一终于达成所愿不再天天往曹不一这儿跑了。谈完，卢定一笑嘻嘻地跟着曹不一走出书房，曹不一也轻松不少。这时，艾婉端了两碗莲子粥来，说道：“孟大娘说，天气热，请客人喝一碗莲子粥吧。”

曹不一点头道：“还是大娘想得周到。多谢婉儿了。你到我们家做客，反而让你做这些端茶送水的事，我真是过意不去。”

艾婉笑道：“这算什么，不过是举手之劳。”

卢定一打量着问道：“这位姑娘是？”

曹不一介绍道：“这是我大学同学艾婉。现下正在我家小住。”

卢定一连连点头：“哦。”

曹不一说道：“我送你出去吧。”便迫不及待地将卢定一往院门引。曹不一这些日子饱受卢定一所扰，可是，因为两家的合作，曹不一还是免不得经常见到他。

卢定一客套了几句，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他步出曹家小院时，回头对艾婉和曹不一打量再三，嘴角略过一丝浅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