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设在了雨晴的寓所。雨晴生前已立遗嘱。依照她的意思，身后葬礼从简，无需知会太多无关之人，因此，连王响、江威辰这样的同窗也不曾通知。她留下的财物除了给照顾的佣人外，悉数捐给孤儿院。她似乎早已料到会英年早逝，甚至连墓地都早早安排下，选在了申江城外的小山坡上。

夜总是冷的，而灵堂中的夜更添一份刺骨的凄清。艾婉轻轻起身往堂外透气，独留下金晖和金宝。二人皆身披孝丧服，跪坐在丧主位置。金晖瞥见艾婉起身，微微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金宝，见他仍在哭泣，金晖便伸手去想安慰。不料，金宝甚有敌意的挡了回来，金宝起身出了灵堂。金晖心知金宝恨他害雨晴丧命，自觉有愧，便也不再说什么，默默守灵。

艾婉走出灵堂，抬眼见蔡玉悄悄自后门走进院子，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便问：“你去哪儿了？”

蔡玉回过神来，言辞闪烁地答道：“我去找博明。想通知他，可他却不在。对了，你告诉戒之了吗？”

艾婉答道：“没呢，”她想了想说，“雨晴不喜欢吵闹，大概也不喜欢让戒之这样不相熟的人来。”说完忧色爬上面庞：她哪里是因为不熟才没通知，分明知道戒之正处在焦头烂额之时，此时通知他怕再添烦扰。

二人回到灵堂，已不见金宝的踪影。艾婉问道：“子光，金宝呢？”

金晖答道：“刚才出去了。我以为他去厕所，去了好一会儿都没回来。”

蔡玉轻叹了一口气，“估计是躲在哪里哭吧。唉，这孩子——天色渐渐明了，起送的人也该来了。我去看看。”穿过院子向前门去，打开了大门。一群孩子涌了进来。蔡玉正在惊诧之时，却见金宝在孩子中，后边还跟着一位慈爱的女士，正是孤儿院的院长。

那女士说：“小姐不要吃惊。我们是孤儿院的，听金宝说金小姐人没了，今天特地来送一送她，金小姐可是个大好人呐。”说着眼泪便掉了下来。

蔡玉恍然大悟，赶紧将一众人带进了灵堂。出殡的时刻到了。除去金晖、艾婉和蔡玉三位故交，以及几位佣人，便是浩浩荡荡的孤儿大军。艾婉见此情景，联想到雨晴这些年的境遇，心中很是感慨。太阳出来了，一行人默默爬坡。若在平时，这样的天气和景致是最适合唱歌的。此时，山坡的那头有人在唱歌，究竟是阳春白雪，亦或是下里巴人，此刻都不重要。艾婉打量了山坡和周遭景物，神似范阳西山：果然，雨晴是仔细筛选的。

脚夫将棺木落葬后，天空又飘起了蒙蒙细雨。一锹又一锹的黄土覆盖上去，越积越厚，雨越下越密。众人都已分不清脸上是泪水还是雨水。那一群孩子早已失声痛哭。金晖看着身边嚎啕大哭的金宝，伸手想要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不料，金宝把金晖的手拽过去，恶狠狠地咬了一口。金晖痛彻心扉，却咬着牙，任凭金宝咬。

艾婉连忙过来拉开，喝问金宝道：“你这孩子怎么这样？”

金宝松开口，眼含怒火地对金晖说：“是你，是你害死金妈妈的！”

艾婉听了，一时惊愕无语。金宝趁机跑掉了。金晖呆呆地望着新起的坟墓。艾婉怕他伤心过度做出傻事，安慰道：“往者已矣，子光你要保重身体。多想想家人。”

金晖守灵多日，已然形销骨立，他自嘲道：“从小到大，别人总是劝我多想想家人、朋友。因此，时时处处我都顾及他们。雨晴与世无争，总是替他人着想，她凭什么该有今天的结果！如今我算是明白了：我一直都忘了顾及自己的感受。我欠了自己，也欠了别人太多，尤其是欠雨晴。想来这辈子都还不完了。那么就算我辜负他们，让我任性，让我飞翔，让我自由自在地活一回吧。”

艾婉叹了口气，待封坟后，和蔡玉相互搀扶着回到了申江城。她目光坚定，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与蔡玉分别后，艾婉随手招了一辆黄包车，匆匆向旅馆赶去，与儿子、孟惜相会。

雨过天晴，反而有些闷热。孟惜推开窗户望了一眼，对艾婉说：“婉儿姐，这会儿正是晌午，太阳正毒。我看这是要下大雷雨的样子，要不咱们等等吧？”

艾婉说：“戒之在家不知怎么样了，我着急回去。反正也没多远，阵雨下就下吧。”

于是艾婉领着孟惜、刘义等一众人出了门。艾婉、孟惜并刘义同坐一辆三轮车，匆匆向刘公馆去。天空飘来一片片乌云，遮住了太阳，反而越加闷热。忽而惊雷乍响，大雨霎时间如瓢泼般倾注而下。

报童在大雨中喊着：“号外，号外！从日本开来的‘日新号’客轮在申江靠岸前莫名失火，伤亡惨重。国学大师韩青夫妇葬身火海……”

艾婉闻言一惊，“什么？”当即掀开遮雨帘，向报童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报童答道：“日新号在靠岸前失火，国学大师韩青夫妇葬身火海。”

“给我一份。”艾婉边说边伸手去拿，拽过报纸就匆匆扫过，报纸的显眼处赫然写着：国学大师韩青夫妇殒命“日新号”大火。艾婉当时如五雷轰顶，几乎没有坐稳，紧紧抓着手里的报纸。

车夫提醒道：“太太，刘公馆到了。”

艾婉掀开遮雨帘，一气小跑冲进了公馆。刘局长一脸倦容，痛苦万分地坐在客厅里，手里夹着一根点燃的烟，满地都是吸剩的烟头。桌上放了一份沾了雨水的报纸。

这场雷雨浇灭了这座城市的燥热。这场大火令申江城几家欢喜几家愁。池塘里的青蛙迎着雨，在荷叶下呱呱地叫着。

市长黄炳坤打开窗户，清风吹进来。他长舒一口气，冲夫人笑道：“连这些东西都知道报喜。”

市长太太走到身旁笑着说：“是你自个儿高兴。那一把火把什么都烧没了，你见什么都像是在报喜。”

市长笑着说：“看来明天会是个好天气。东滩新开了一家猎场。约些人明儿打猎去吧。你们女人也正好去搓麻。”

太太一脸嫌弃地说：“还说自己是老狐狸，这么沉不住气，喜形于色。”扭着丰腴的臀，笑着继续走向电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