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刘不一看在眼里，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忽而觉得莫名地心痛，懊恼，然而，往者已矣，他只有握紧了拳头，空悲叹。

卢定一正好撞见柳林和刘太太的不期而遇，他思量着觉得该是自己上场了，于是乎挺着圆鼓鼓的肚子径直向柳林和席婷走了过去，笑说：“柳兄，幸会，幸会啊。席小姐今天真是漂亮极了！”席婷轻轻一施礼，一笑置之。卢定一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问道：“柳兄还没见过刘太太吧？来这儿不见见女主人，怎么都说不过去。来，来，我为你介绍。”

柳林兴致勃勃地随了卢定一：“那就有劳了。”

卢定一走了几步，回头见席婷没有跟来，问席婷道：“席婷小姐，不一起来吗？”

席婷愣了一下，随即说道：“当然，古话说得好。秤不离砣嘛。”放下手中的酒杯，跑了几步跟上来，挽住未婚夫的臂膀，随了卢定一往大厅深处去。

卢定一得意不已，不禁喜形于色，说话便到了艾婉身旁，向刘太太陪笑道：“刘太太，我为您介绍柳林先生，年轻有为的南洋华商。这位是席婷小姐，柳先生的未婚妻，考古学研究学者。这位是刘太太。”卢定一边说边用余光瞄着柳林。

柳林始终挂着常有的微笑，挽着未婚妻的手，礼貌地倾听着卢定一的介绍。

刘太太从刚才起便没有将目光从柳林的身上移开过。她微张着嘴，惊愕得脸色煞白，完全没注意卢定一说了些什么。

沉寂了片刻，客人柳林率先伸出手来，问候道：“刘太太，你好，我们一直很期待到府上参观。”

刘太太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伸出手去，与客人礼节性地握了握手，不知所措地说道：“你好，我叫艾婉。欢——欢迎——”艾婉忽然觉得喘不上气来，连忙用手捂着胸口，她强作镇静，哽咽着对柳林说道：“不好意思，我失陪一下。”捂着脸匆匆逃离人群，留下错愕的宾客。

柳林和席婷一脸茫然地望着刘太太离去的方向，又看了一眼卢定一。

卢定一尴尬地陪笑道：“刘太太可能不太舒服。哦，对了，我还没说吧。刘太太跟刘局长可是大学同学，说来也算得上青梅竹马。一会儿等她来了，柳先生可以问问她和刘局长大学的趣事，缓解一下尴尬局面。”

柳林轻轻点头，正要应和，席婷抢先笑道：“卢老板就那么喜欢听别人的吴侬软语，难不成你跟卢太太竟没有半点情趣么？所以要以形补形。”三言两语说得卢定一只好尴尬赔笑。

未婚夫自然知道席婷是在为自己解围，只是假意训诫道：“席婷，你又调皮了。”

席婷噗嗤一笑，向卢定一撒娇道：“卢老板莫见怪。我都是被爹地和妈咪宠坏了，连他也让着我。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些原本也没什么。你若问我与柳林的点滴，我也能跟你娓娓道来。”她深情地望了一眼柳林。

这话正中卢定一下怀，他连忙说道：“好啊，我常被太太说不够罗曼蒂克。正想跟柳先生取取经呢。”

席婷瞅了一眼柳林，回头笑着对未婚夫说：“这个怎么好意思叫女孩子说。”

卢定一起哄道：“看来只有让柳先生重温佳话了。”

柳林无奈一笑，轻轻一刮未婚妻的鼻子，说道：“也只有你这么没羞没臊。这些事其实都不足为外人道也。说出来，卢老板别笑。那是一个晚霞满天的傍晚，我正在海边，散步……”

艾婉慌慌张张地跑出大厅，逃离喧闹的人群。慌乱中，她漫无目的地来到了花园。她一口气跑到了莲花池畔，扶着范阳运回的莲花缸，失声痛哭。远处歌舞升平，近处一片寂静，唯闻呜咽声声。明月无言，清风低泣，仲夏的柳枝在暗夜中独自摇曳，只等到哭声渐渐低沉，复又回归平静。艾婉站起身来，拭了泪，轻拢散乱的头发。她缓缓向那欢乐的中心走去，在厅外借着透出的灯光又掩饰了一番。她平复了激荡的心，落落大方地踏进大厅。

柳林和卢定一交谈正欢。忽见刘太太走来，柳林止住了笑颜，好奇地望着女主人。

刘太太致歉道：“不好意思，刚才被东西迷了眼睛，很怕在初次见面的客人前出洋相，就失礼地跑开了。”

柳林说道：“没事。那刘太太没事了吧？”

刘太太微笑着答道：“多谢关心，没事了。你看，柳先生和席小姐能赏光到寒舍一聚，我真是荣幸之至。”悄悄打量着眼前这对俊男靓女。

柳林笑着向席婷说道：“我在家里就和你说，刘局长可是官商界的好手，想必刘太太一定是位贤内助。今天一看刘太太的风度，果然不一般，听卢老板说刘太太和刘局长还是大学同学，算得上青梅竹马呢。”

刘太太轻笑着瞥了一眼卢定一，向柳林说道：“柳先生说笑了，我不过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哪像席小姐是考古学者，还有一番自己的作为。”

柳林摆手笑道：“太太过誉了。她那哪儿能算事业？在我看来不过是赔本儿的买卖。”他说完看了看身旁的未婚妻，等她接戏。

未婚妻一直都在角色中，眼神一交会，立时接话道：“我再忙也抽出时间张罗订婚，你可是个甩手掌柜。问都不问。”将嘴唇微微翘起。

宾主顷刻间感到了未婚妻的嗔怪之意，柳林赶紧灭火说：“好了！好了！我这不抽空陪你了吗？”

女主人见状，顿觉尴尬不已，连忙愧疚地说：“看来我说了些不合适的话。”

男主人此刻也从门边向柳林和席婷走来，插话说：“我说呢！哪儿都不见你们。别在这儿站着了，过去坐着喝点儿东西吧。一会儿还有舞会呢。”

“好啊。”席婷高兴地应道，随即把手自然地伸向未婚夫，柳林顺势挽起来，一对璧人和好如初，牵手走在前。跟在他们身后的艾婉轻叹了一口气，神色哀伤。刘不一悄悄观察着妻子的神情，内心忐忑。

乐声变换，舞会开始了。

柳林闻声站起来，冲未婚妻绅士地一转手，弯腰邀舞道：“高贵的小姐，我能否拥有这荣幸邀您跳一支舞？”

席婷捂嘴一笑，故作矜持地说：“非常乐意。”却还是没绷住，咯咯地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端着架子伸出手。柳林牵过手来，舞池顷刻成了他们的专场。

站在场边的卢定一吐了个烟圈儿，阴阳怪气地向刘不一说：“真配，不是吗？”

“是的。”主人低声答道，悄悄用余光看了看妻子的神色。女主人面如秋霜，看得出有些生气。她忽而瞪了眼丈夫——这个熟悉而陌生的人，这个让她如此难堪的人，一咬牙，愤怒地放下杯子，起身便预备离去。

舞池中央的未婚妻边跳边说：“就是她？我倒在娄师长和市长家见过两次，只是没太注意。原来就是她。”

“嗯。”未婚夫却没有看艾婉，只是盯着未婚妻，尽量卖力地展现脉脉含情，低声嘱咐道，“别往那边看。这是他们设的局。”

席婷轻松地答道：“放心，我不会给你露馅儿的。可是如果你故意不看不是更值得怀疑吗？”她朝主人挥手，柳林也点头致意。

艾婉忽而想起了什么，走到乐队旁冲主事的乐手低声说了几句。一曲舞毕，舞池中的人纷纷走向座位。柳林和席婷也笑意满满地回到座位。

刘太太回到座位旁，对未婚夫妇说道：“席小姐和柳先生真是属蝴蝶的，舞姿翩翩，令人羡慕！对了，柳先生，现在演奏的这首是《春之声圆舞曲》，不少大学里的舞会都放这首曲子。不知你听过吗？”

柳林倒是觉得这问题有些意外，尴尬地笑道：“没怎么听过，不过舞曲的节奏都差不多。那么，我能请太太共舞一曲吗？”便伸出了邀请的手。

男主人见状，紧张地打岔说：“婉儿，这不好吧。柳先生刚跳完，得歇歇。”

柳林微笑着说道：“不碍事，难得刘太太肯赏脸。”

席婷在一旁说：“对柳林来说刚才只是热身。刘局长不想请我跳一支吗？”

刘不一愣了一下，伸出手说：“呃，荣幸之至。”

乐声起，柳林和刘太太，席婷和刘局长步入舞池，和着乐曲边跳边聊。

艾婉平静地问舞伴说：“这支舞，你还记得多少？”

柳林平静地答舞伴道：“没什么印象，还请太太多包涵。”

艾婉会心一笑，说道：“但愿你都忘了。不管您是谁，先生，都请您少和我丈夫打交道。”

柳林故作不解，问道：“为什么？您怕我让刘局长吃亏吗？我做生意向来很公道的。”

“没什么。”艾婉意识到自己言语有些唐突，便不再说什么，默默继续跳舞。

柳林和女主人的舞步谈不上完美，总体上也还差强人意。柳林带来了最新的舞步，刘太太却似乎停留在十年前。刘先生和席婷跳得怎一个惨不忍睹了得。席婷不时说：“呀，不好意思，又踩您脚了。”刘不一根本顾不上回舞伴的话，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妻子，只是痛并应和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