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城军营分为东西两营,分别驻扎在东西两侧与柔然的接壤之地,远离城中,同属上将军周婴所统。谢熠清阐明来意之后,站岗的小兵忙不迭的通报去了。借着等待的时间,萧鸾和粗略的打量了一圈周遭的环境。
这是一片萧瑟的地带,九月不到已是百草枯黄,狂风肆虐不断的侵蚀着大地,到处一片昏黄,空气中弥漫着黄沙与泥土混杂的特殊气味,目之所及无不死气沉沉,整个的像枯竭了一般,全然不复临饶城中的风貌。
世人皆叹大漠苍凉,这都还没进入大漠已是这般景象,想来在这里的驻军日子定然是不怎么样吧!
静候了一刻,那通报的小兵带着一个人走了出来,那人看起来三十多岁,面色黝黑,身材魁梧,穿着一身黑色铠甲,还留着一大把的络腮胡,那样子颇有几分书上所形容的张翼德的味道。一见着外面站着的是谢熠清,他愣了一愣,满是惊讶的就迎了上来,俯首抱拳便道:“末将欧阳义参见玄机侯。”
谢熠清正就双手负在身后等待着周婴,一见来人,他忙伸出一手虚扶:“欧阳将军免礼。”欧阳义是周婴的副将,与谢家也颇有些渊源,故而他并不陌生。
“多谢侯爷。”立直了上半身,欧阳义满是满是不解的望着谢熠清,过了好一阵方才问道:“侯爷怎么会到这肃城,为何末将毫不知情?”
谢熠清沉默了片刻,道:“此时说来话长,容后再说,对了,为何不见周老将军?”
“老将军……老将军他正有事处理……”似有什么难言之隐,欧阳义又是一顿便就故意将目光转向了萧鸾和:“这位是……”
“她……是我的朋友。”萧鸾和的身份始终是个尴尬,谢熠清却也不好明说。好在萧鸾和也不介意,随即补充道:“叫我桑晚就可以了。”
观眼前人的气质神韵与一般女子大为不同,,想来能叫谢熠清能看得上且能称一声朋友的女人定然不是一般人,冲着这一点欧阳义恭敬的便朝萧鸾和一抱拳:“桑晚姑娘,末将有礼了。”
萧鸾和微微颌首:“欧阳将军客气!”
两人简单的一番寒暄之后,谢熠清又再问欧阳义道:“欧阳将军,刚刚问到周老将军时我看你欲言又止,是不是老将军遇上什么事情了?若是有事不妨直言,兴许有在下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这……”原本这是军中之事欧阳义也不想在谢熠清面前提及,但谢熠清既然都这样说了他也不便再回避,于是直接对谢熠清道:“那你们随我来吧……”说罢,领着谢熠清和萧鸾和便往营地内走去。
在欧阳义的带领之下两人来到了军士操练的校场,一到那儿就见着校场上已站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将校场围得水泄不通,狂风席卷的高悬的黑龙旗“哗啦啦”的响个不停,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派肃然,整个校场都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校场的上首位置站着一个六十多岁,发须花白,一脸刚毅的老人家。那老人家眉头深锁,满脸愤怒,正就一手负在身后另外一手指着前方便喝道:“想想你们当初为什么来军营,从当跨入这个地方的第一天起,这条命已经不再是你们自己的了。今天你可以找借口逃跑,他日别人也能同样,我们镇守边疆担负的是保护整个大兴王朝,保护天下人的重任,如若每个人都想着要离开,要临阵脱逃,那我们的亲人由谁来保护?若是柔然大军压进,失去了最后的屏障,天下人又由谁来保护?他语调激昂,一声问罢校场上久久无声,众将士的神色随之愈发的庄重肃穆,忽的人群中便传来了一阵断断续续的哽噎之声。
心下好奇,萧鸾和循着哭声就看了过去,只见校场中央跪着一个少年,从装束看像是个士兵,十六七岁,被五花大绑着,此时正低着头哽噎着,稚嫩的脸上沾满了尘灰,眼中满是惊慌和无措,瘦弱的身子在寒风之中瑟瑟发抖,倒是叫人看着有些不忍
不会是赶上了处决逃兵吧?怎么一来就碰上了这么血腥的事情,这也太不走运了。有些抑郁,萧鸾和暗自嘀咕了一声又将目光转向了那老人家。
果不其然,她还就猜对了。
稍稍一顿,那老人家跨前一步又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军中也有军中的规矩。莫说柔然与我大兴战事将起,情况危急,便是平日私自逃离军营也当是罪无可恕。你有你的理由,他有他的理由,每个人都如你一般军纪何在,军威何在,敌军若是来犯又有谁来抵挡?”
面对斥责,那泣不成声的少年抬起头,神情中有一丝羞愧,深深的望了一眼那说话的男子后又低下了头。
那老人家心有不忍的转开了目光,握紧双拳望着远处的天空,面有遗憾的问道:“事已至此谁也帮不了你了,说吧,你还有何遗愿未了?”
心知自己难逃死劫,那少年脸上越显绝望之色,再度抬头望着那老人家却没有为了活命而哀求,开口却道:“我……我想见见我娘……”
见他娘?微微一惊,萧鸾和不可思议的打量起这个少年。此时此刻他还没搞清楚自己的处境吗,怎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这句话一下子触动了那说话的老人家,他脸上的痛心之色越发的加深,猛然一转头便望着那少年。
那少年竟磕起头来,一下一下都撞得地面发出声响:“将军,将军,我求求您,救救我娘吧。杀了我不要紧,可您一定要想办法救救我娘,爹已经不在了,娘她不能倒下。牛大叔说她已经好多天没有吃东西了,每天都在哭,每天都在哭,她说她想我爹,想我姐,想我……将军……”因为过度的用力,不多时他的额头便已撞破,开始流血。
原本这事就是简单的惩治逃兵而已,可到了这一刻,怎么也都不那么简单了,瞅着这情形,八成这少年会想要逃离军营另有隐情。蓦地,萧鸾和有些替他惋惜。纵然是事出有因,可从他跨出军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犯下了无可挽回的错误,而在这柔然国蠢蠢欲动的时刻,这样的错误显得尤为的不可原谅。
终究是敌不过这苦苦的哀求,那老人家不忍的闭上眼睛长叹了一声,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好,我答应你,我会想办法找到你娘并托人照顾,除此之外你还有何话想说?”
闻声,那少年缓缓的再度将头抬起,愣了一愣又颓然的垂下了目光。北风呼啸,四周寂寥,苍天大地似乎都在替他哀嚎。那一瞬他是矛盾的,却也是决绝的。冲着前方的那老人家深深一鞠躬,他转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不再哭泣不再发抖,却将脑袋压得极低,满怀愧疚的道了一声:“请不要告诉我娘我是个逃兵!”
看着这般悲壮的画面,所有人的心都跟着一揪。而那老人家双眉紧锁,悲痛之前越发难抑,他不忍的移开了目光,道:“我会告诉她,你是战死的。”
那少年微的一愣,旋即脸上浮现出一抹浅淡的笑容,像是乌云被驱逐而开,又似得到了解脱,一边笑一边默默的闭上了眼睛。
当说的已说,再拖无益。那老人家默默的叹了一口气,神色一收,手中令牌随即丢下:“斩!”
一声令下,刽子手手起刀落,一道血光冲天,一条年轻的生命也就这么陨落了。
杀人见血的事情见得太多萧鸾和本以为自己早就变得麻木,可看到那飞溅而出的鲜血竟是不自觉的撇开了目光。扎眼,异常的扎眼,那刺目的鲜红扎得人心里都不舒服,胸中像被什么堵着,莫名的窒息得厉害。
校场之上悲风飒飒,沙尘飞卷,天色愈发的暗沉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