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瑞娘给柳小姐送药来了。”
柳艳如飞快地瞥了端云一眼,顿了下,声音微扬:“请进。”
瑞娘端着个小托盘走进来,低眉垂眼地冲屋里的两位福身之后,正准备将药给床边坐着的柳艳如送过去,却被端云拦住。
“给我吧。”端云伸手取过托盘上的药碗,碗中浓黑的药汁还冒着热气,碗身微烫,端起碗凑近闻了闻,端云微皱眉,“什么味儿,比我那碗还难闻。”说完迈步往床前走去,转身之际手腕微转,一颗圆溜溜黑漆漆的药丸悄无声息地滑落在药碗内,得逞的人唇角微扬,将药碗递给柳艳如,“趁热喝了吧。”
瑞娘每回送熬好的药过来,都是拿小食盒装着,到了清风院后,才在外间倒入碗内再用托盘送入里间,从外间到里间不过几步路,根本没有机会动什么手脚,所以最后只能由端云亲自动手给柳艳如下药。
看着柳艳如将药喝得一滴不剩,瑞娘才收了碗行礼告退。
端云今晚的药在一个时辰前已经吃了,那时兰兮还未回清风院。
“世子哥哥……”柳艳如是剔透之人,哪怕此情此景难免娇羞,却是开口打破了一室寂静,“桌上有酒,世子哥哥可要用些?”
端云眼睛扫过去,果见桌上放着一把小酒壶两只小酒杯。
合卺酒?
端云冷笑。他同意演这一出戏,是有前提条件的,那便是不许有任何仪式,任何!换而言之,那人就跟暖床丫头一般,送进屋过一晚,再弄出去安置着作罢。这要求提出来,无论作为同谋的侯爷爹还是耍阴谋的对手茹氏,都无异议,毕竟,端云的性子从不是个好相与的,这回能妥协已极为不易,他要是不另外出点难题别扭别扭反而不正常。再者,所求不过是那一个结果,过程如何,茹氏才懒得计较。可是如今看来,却是有人在意的。
“委屈吗?”端云面无表情地问。
柳艳如微怔,随即嫣然而笑:“艳如相信世子哥哥不会让我受委屈。”
“那可不一定。”你自己找上来怪得了谁。
脉脉含情对上冷面无情了,柳艳如笑容不变,她早知眼前这个少年郎不是怜香惜玉之人,或者说他的怜惜目前为止都用在了别的女子身上,她只是不信,那双只放得下一人的眼,在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之后,是否还是仅能容那一人?或许过了今晚一切便会不同!
她还未见过哪个男子一生只娶一人的,某一时只宠一人倒是有,再盛的宠,总有终结之时,再受宠的人,总会遇到那个夺宠之人,不过早晚罢了。
“世子哥哥,我,我头晕……”柳艳如忽然扶住额头,娇躯晃了晃,慢慢靠在了床头,再开口,竟是一声娇吟,“世子哥哥——”
端云慢慢走过去。
柳艳如双颊如染桃粉,双眸似含春水,目光娇痴迷离,缓缓软倒在簇新的锦被之上,一双眼瞳定在慢慢靠近那人身上,在她眼睫合上的最后一刻,便是看到眼前的男子怜惜地朝自己伸出手,心底刹那幸福满溢而呢喃,世子哥哥,端……云……
看柳艳如晕过去,端云迅速缩回手,满脸嫌弃地对着自己的手看了看,按在衣服上使劲擦了几下。
身上有人“嗤”了声:“又没碰上,擦个什么劲?”
楚明辰悠哉地从屏风后走出来,痞痞地朝床上看了眼,捅捅端云:“兄弟,你真不要?好歹也是个佳人。”
端云冷着脸扫他一眼,“人呢?”
“后面跟着呢。”楚明辰打了个响指,从屏风后面又转出个年轻男子,平平常常的五官,收敛着的气息,在床前几步外垂道而立,楚明辰只扫了这男子一眼,又去问端云,“开弓无回头箭,你可要想清楚,这一着过后,可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端云往床上看了一眼,懒得废话,只摆了摆手。
柳艳如能躺到这里,她本身也不算完全无辜,这条路可是她自己选的,若非她觊觎侯府女主人的位置而主动闯进这个局来,也不至于成为牺牲品,以柳家的权势地位及她的容貌名声,嫁个世家才俊不成问题,那样一生不见得显赫,却胜在安稳富足,谁让她不知足呢。
楚明辰于是不再多说,冲那年轻男子点了下头,便随着端云往屏风后走。屏风后面,摆放着一张金丝矮榻,端云走上前看也不看,对着矮榻就踹了脚,那矮榻便斜斜地滑开,露出个三尺见方的地洞来,端云纵身便跳了下去,楚明辰随之一跃,落地前手拍机关将洞口掩住了。
下面的通道离地面也只有一人多高,通道虽不够宽敞但极为平坦,也无异味。
走上台阶,端云伸手按住壁上的开关,眼前的墙壁往边上移动,开出一个能容一人通过去的小门,走进去两步到头,再推开一道木门,迈出去。
“端云!”兰兮看到端云由自家衣橱里走出来,忙放下手中的茶杯含笑迎了上去。
隐在清风院各处的暗影,默默地盯了一夜,那间重点监视的厢房,在其熄灯之后,修为最高之人曾靠拢过去,房内之动静细细听来暗暗记下。
约摸一个时辰之后,端云由厢房中走出,唤人送热水。这里丫鬟将热水送入房,那边端云回了他所居的正房,先去净房沐浴,后入内室就寝。夜半,曾唤人送热水。
这一夜端云辗转两处,留宿在正房。
茹氏听完,知已成事,摆手令暗影退下,吩咐:“好生守着柳氏,不能有半点差错!”
事情到了今儿这一步,算是成功了一大半。可茹氏心里不仅不觉轻松,反而隐隐有些不安,每一步安排都顺利到位,该断的已断,该留的已留,大局已初定,却又是为何不得安稳?
茹氏抬了抬手,瑞娘见状,忙上前替她揉肩。
肩上力度适中的揉捏轻缓进行,带来阵阵松快。茹氏双目轻合,缓缓梳理自己烦杂的心绪。她之所愿,行到端云身上,他日若有变数,便是落在兰兮身上。茹氏怎么也没料到端云看中了死活要娶的人竟是绝谷后人,绝谷擅医擅毒,虽说这些年声名不显,可烂船还有三千锈钉呢,茹氏可不敢小瞧了人去。
想起来,茹氏便有些后悔,昨日或许不该轻易答应了那丫头的提议!
那丫头说,身上中有风华绝代并非一定不能生育,只要肯豁得出去。
那丫头还笑得那样笃定地问她,你是知道的吧?
茹氏猛地直起腰,身上陡然释放出一股冰寒之意,瑞娘忙歇了手,后退一步垂首安静侍立。茹氏腰背挺得笔直坐着,默默出神,眼中冷峭之色愈盛。没错,不是完全没法子,但那法子也等于没法子,豁出了那条命去,她还要孩子做什么?!那丫头说得倒轻巧!
可是,她又怎样说来着……若因之而失去夫君失去家,不如以命相搏赌上一把,输了,不过是提前走到曲终人散那一步而已,反正她若无法生儿育女,最终她与端云的幸福日子也到头了,便是姻缘还在,她也无法得开心颜,行尸走肉般活着与死了无异,不若一拼,就算输了赔上一命,也还能留下一个孩儿,延续她的生命!
若是赢了……那时,那丫头灿然一笑,容色之美竟夺人呼吸,她说,若是赢了,赚的太多——所以,我赌!
没有活命的机会,连万中之一也没有!茹氏一向笃定,这一生都笃定是如此。
所以,在她与当年的长宁侯恩爱情浓生死不离之时,在她因为不孕而被人诟病相逼之时,在她最终被逼至妾位之时,她从未想过行那一步,不,或者应该说她从未把那当作一步可行之路。赌吗?她不赌必输之局。至于,拼了性命或能留下一个亲生孩儿之说,更是荒谬可笑至极,她这一辈子的生活酸甜苦辣百般滋味,岂是他人能代替的?!便是她的亲儿也不行!她没这么傻气!
那丫头要作死,她自然不会拦着。
她甚至会竭尽所能,在那丫头丢命之际替其保住那婴孩,孩子娘去了,留下嗷嗷待哺的孩子,孩子爹想必能有所体会有所感悟,不是深爱着么,深爱的女人为了替自己生孩子惨死在眼前,会痛彻心扉的罢。她等着呢。
至于多出了一个孩子,很简单,除掉就可以了,这府里香火有继,总有一滴血一根苗,不会多,亦不会少。
端云不知在西院缔结的那一个赌约,与心爱之人一夜缠绵,此时正满心欢喜,按住怀中要起的人一顿亲吻。
“小兮,娘子,你真好,要是没有你,为夫可怎么活呢。”
兰兮连娇羞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是,某人一夜需索无度。
二是,她在自己身上行了招险棋。常言道,富贵险中求,为了她与端云的将来,她倾力一赌。只能说,豪赌,伤身。好在,她夫君知自个儿昨夜过分了些,她虚弱上一日半日,他不会疑心有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