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氏这里正说着话,外面忽然有些轻微的响动,便对陈嬷嬷道:“你出去瞧瞧。”
陈嬷嬷便掀帘出去,不多一会儿便回来,平淡整肃的脸上似隐隐有一丝儿喜色,得到许氏的示意,并没有避着茹氏,陈嬷嬷便回道:“夫人,世子爷与少夫人昨晚圆房了。”
“当真圆房了?”许氏一听禁不住精神一振,一丝喜气飞快地掠上眉梢,旋即又飞快地如烟云般散去,萦而为恨愁,如今便是儿子儿媳圆了房,又何喜之有?不仅无喜,更是讽刺,是往她鲜血淋漓的心上撒盐巴!
陈嬷嬷语气十分肯定:“是。”
许氏脸上便浮出一缕悲怆,一时有些失神。
陈嬷嬷几不可察地掠了茹氏一眼,默默退到一旁。
茹氏喝着茶,而后一叹,“这两个孩子大概心里也不好受,不然也不会赶在这节骨眼上圆房,唉……”
许氏一听,心里倒有一口气冲了上来,她狠狠地攥紧了手,忍了又忍才没有捶到桌上去,话语却是片刻未停顿地冲出了口:“他不好受?他活该!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在皇上面前也敢犟嘴的,昨儿倒好,比三岁奶娃娃还乖,让他吃他就吃了!这会儿知道不好受了?晚了!他胆大妄为的时候,想过爹娘没有?他这是不孝!这个不孝子!”说到最后许氏到底忍不住,“啪”一下一巴掌拍下去,桌上的茶盏震得砰砰响。
茹氏伸出手在许氏背上轻轻地拍了两下,和声道:“好了,你先莫急,这会儿便是给他一顿家法也于事无补了,不如静下来看看有没有法子,这事儿,我越想越觉得不太对,你说是不是上天嫌咱们府里这日子过得太闷了,特地里消遣咱来?没准哪天突然就说开了,倒是虚惊一场。”
这话恰与许氏不谋而合,她一下便听进去了,因此脸色缓了下来,望着茹氏道:“正是承了您这吉言!方才您不是还说那混小子眼看就能圆房了,这不,被您说了个十足十!不瞒您说,我呢,除了难过,还气恼不过,无论这事结果如何,端云那小子我都得仔细教训教训,太无法无天了。”
茹氏眼帘耷了下,讥诮一闪而过。
许氏对儿子有多宝贝别人看不出来,茹氏却是知道得清清楚楚。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当年,便是老侯爷那样的一个人,也妥协了,可端云呢,居然敢服下那颗绝嗣丹,这是不孝,是忤逆!可许氏的反应呢,没上去先给那逆子一耳光不怪她,她晕了嘛,那她醒了之后呢,除了自怨自艾,怕是连儿子半句不是也没说,就怕激得云战去跟儿子急呢。
茹氏心底冷笑,面上却是少有的柔软。
许氏浑然未觉,却是与茹氏商量:“咱们不如往清风院走一趟?”
绕了一大圈才绕到这儿,茹氏自然应下了。
清风院的正房内。
兰兮醒来,只稍稍动了动,耳旁便传来端云微哑的嗓音:“醒了?”
莫名的,兰兮赶忙闭上了眼睛,假装自己还睡着。
端云没得到回答,揽在兰兮腰间的手动了动,呵气般地低唤:“娘子?”
颈边温热的气息如火般烫遍兰兮全身,想到昨晚……兰兮继续装睡。
腰间的手慢慢地往上爬,伴着低柔得暧昧丛生的轻唤:“娘子,小兮,娘子……”
那手,最后攀上那圆润柔软处,捏了捏……
兰兮蓦地一僵,脑子里起了团火,又羞又窘。
“小兮,醒了没?”那人愉悦地低笑,又往前贴了贴,又蹭了蹭,再笑。
兰兮再装不下去了,只得答话,一出声,嗓音竟是哑的。
“嗯。”只一个单音,却柔媚得不行。
端云听得心里一热,不假思索便欺身上去,本来三分是为逗人,如今已是十分想要了。
眼看就要鸳梦重温了。
端云的手忽然一顿,随即便是往旁边侧过去,抬手掀了被子。
兰兮整个人便呈现在了端云眼前。
无寸缕为遮。
“怎么会这样?”端云不由低呼,声音都变了。
说完忙又伸手去触摸兰兮,带着惶然和心疼,还有惊悸以及怒意。
“啊?”兰兮不知出了什么事,下意识地睁眼去瞧端云。
“小兮你疼不疼啊?”端云的视线仍留在兰兮身上,越看越是痛惜,渐渐地眼中盛满了懊恼。
他问她……疼不疼?
兰兮大窘,这才顿悟过来,急忙探手去扯床边的被子。
手伸到一半,目光无意中从自己身上掠过,兰兮顿时呆住。
“怎么会这样?”她脱口而出,也如先前端云一般,怔怔地看着自己,又抬手往肌肤上那片片红如血状似蝶翼的疹子样的东西抚过去,指尖于其间划过,有极细微的不平之感,不仔细感觉不出来,触手之处,不疼不痒。
兰兮自上而下扫一眼,除了手脚,别的地方都有。
她默默地翻了个身。
端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也有。”他顿了顿,又道,“脸上没有。”
兰兮身上除了脸和手脚,全都爬上了红色的蝶形疹子,衬着一身雪肤,令她看起来就似一副艳极的织锦,夺魄般的美丽又诡异。
一室无处盛放的柔情蜜意,就这般沉淀下来。
端云亲手替兰兮穿好了衣衫。
俩人手牵着手坐在床边,消化极乐之后发生的这件可算乐极生悲的事。
“小兮,都怪我……”端云懊恼得恨不得死踹自己几脚,叫你急色!漫说那毒莫名其妙得解,就该先让小兮看过了脉,确定无事了才说其它,只说昨儿他才刚服过那什么绝嗣丹,他也该谨慎些,怎么能马上就……
“嗯?你说什么?”兰兮却是满心满脑鼓鼓涨涨的迷惑,有些走神。
“小兮,你看看我的脉!不,你先看看你自己的。”端云又愧又急。
兰兮触到端云炽烈的视线,脸莫名地热了热,比起端云的急不可耐,兰兮自己倒是淡然得多,她伸手按在端云的腕间,随即,眉头渐渐蹙起,待凭过她自己的脉,兰兮的眉头便真的拧了起来。
“奇怪。”她低喃道。
端云见她这个样子,更是心急火燎。
慌忙就开口安抚她:“别急,没事的,小兮没事的,你别着急!”
兰兮的样子,让端云心慌莫名。
她的眉头从来没有皱成过这样子。
他认识她这么久,没见过有什么毒能难得住她,她唯一解不了的毒在她自己身上,她能救得了别人却救不了自己,可哪怕是如此,她替自己诊脉、开方子、试药,眉间都是一派平和,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忧色于形。
昨夜那一瞬间只顾着狂喜,根本未及深想,这会儿回头看,这件事的诡异之处再明显不过了。
他提亲时小玄要他服的药,致他不能行夫妻之事,小玄自己也说过,若无解药,便会一直如此,可是,昨天服了云锦带来的那颗绝嗣丹,到了晚上他竟然恢复正常了,这说明什么?
那颗绝嗣丹有问题!
小兮脸色这样难看,难道说,他真的不能有孩子了?
若只是这样便好了,端云心里松了松。
可是小兮身上这些是怎么回事?他可以没有孩子,但不能没有她。
端云心里又是一紧。
“小兮,你倒是说句话呀……”他紧着嗓子道。
端云这边愁肠百转,兰兮那边却是心有千结。
端云的脉象竟变了。
小玄下在他身上的毒已解,这不算奇怪。
真正奇怪的是,端云的脉象与先前竟大不一样。这么说吧,每个人的脉象都是独一无二的,便是生病、受伤亦或中毒,他的脉象会有病征性的变化,可主体性的部分仍然还在,好比说,这人的脉象是一颗白菜,他生病、受伤或中毒,只会成为一颗蔫白菜、烂白菜或毒白菜,无论怎么变,他始终都是颗白菜,不会变成萝卜或别的。
可端云的脉,却是变成了一颗萝卜。
还是一个大有隐疾的萝卜。
至于她自己,虽然还是毒白菜没有变成毒萝卜,却不再是一颗一般意义上的白菜,因为,她被染了色,成了一颗红色的白菜。
一个从白菜变成萝卜,一个从白菜变成“红白菜”,原因在于,一颗药,一场……欢好。
“端云……”兰兮能看清面前的结果,却探不到背后的原因,更想不出通往未来的解决之道,她唯有,尽量用浅显易懂的方式向端云说明了她和他目前的身体状况。
白菜,萝卜,红白菜。
不得不说,这样的表述方式很是形象易懂,端云一听即明。
然而,听是听明白了,可却想不明白。
“白菜怎么能变成萝卜呢?”他问,带着几分傻气地抬手挠了挠头。
兰兮没法回答他,比起端云,她对人体的脉象规则更熟悉,因为熟悉,从而更加难以接受这种不合理的情况存在,自然,也更加地有冲动的执念,想要弄清楚原因为何。
“难道……难道是因为——”端云继续挠头,修长的手指忽而一顿,“是因为,我这颗白菜原本就是个萝卜,只是披了白菜的外衣而已,机缘巧合之下忽然就揭掉了白菜外衣,于是摇身一变恢复了大萝卜的真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