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有梅,其实七分,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这一宿,梦忆失眠了。纤细的手指总在不经意间拂过被殷少卿侵犯过的樱唇,那里总在灼灼的发着热,仿若他如兰芷般的气息还萦锁着。她的心一寸一寸的悸动,温柔的痛觉宛如潮水一般。哪个少女不怀春?她曾坐在珠帘后听女伶咿咿呀呀的唱着:标有梅,其实七分,求我庶士,迨其吉兮。她也曾幻想着在暮春时节,梅子逐渐黄熟掉落,而属于她的翩翩君子就穿着那样的一袭飘逸紫衫,由远及近的走来与她执手;她梦中的良人也有那样的剑眉星目,也有那样宛如刀刻的英俊轮廓;她梦中的良人也是那样的身姿挺拔,有着不同于寻常人的高贵气场……殷少卿,少卿,她无声的默念着他的名字,一遍遍眷恋又羞愧的回味着那个突如其来的吻,他为什么要吻她呢?挽着无法抒怀的怅惋,心中愁肠百结。他们,是没有将来的。
一夜无眠,梦忆的眼下泛着一抹青黛,脸色也苍白难看的很,她用力的掐了掐自己颧骨处的皮肤,总算是有了些粉晕。莲步轻移,她走出洞外,一双水眸不由自主的寻找着他的身影。
“盛小姐。”他的声音就像溪流一样的平静,略带着几分清晨的微凉。
他从侧面阔步的走了过来,她仿若闻到了梅子的香气,心立刻躁动了起来。
“睡得好吗?”他似是关心的问着她,唇角是勾人心魂的笑,眼睛却在冷静的审视。他将她眼下的青黛和双颊的羞红全都看了去。
“嗯。”梦忆轻轻的应了一声。
“翻过这座山就是西韶关了,只要再绕过西韶关,就可与东陵君殿下派来的船会合。若是顺利,还需要六日就可抵达东陵。”
还有六日就到了?再过六日她就是东陵君的妻子了,已无力再改变些什么,所以断断不可以再胡思乱想了。只是心里那酸楚的失落感觉是什么?惋惜吗?她不可以啊……
“叮!”“咣!”突兀冰冷的刀刃相撞声将她拉回了神来,梦忆循声望去看到不远处有二十多个蒙面人闯进了他们的营地。
一时间电光火石,长剑纷纷化成无数的光影,杀气摧的竹叶簌簌的落下,鸟儿惊惧的飞走了。
刺客,还是土匪?害命,还是谋财?
这帮蒙面人不是一般的草寇,他们训练有素,计划周详,势如破竹,东陵的侍卫一个接着一个无声的倒下了,剩下的只能消极的抵抗着。
敌众我寡且是有备而来。
“走!”殷少卿当机立断拉住她的手腕,以强悍的力道带着她往竹林深处跑去。
打斗声越来越激烈,梦忆听的见皮开肉绽鲜血喷溅的声音,也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这样的场面她不曾遇见,却出乎意外的并不害怕,她只是觉得奇怪,有哪里不太对。
“他们怎么不出声?”梦忆一边跟着他狂奔,一边疑惑的问。东陵侍卫重伤倒地的惨景如在目前,他们居然不曾发出任何的声响,路上好似也只有殷少卿与她说过话。
“他们的舌头早就被割了。”
什么!梦忆大骇,脚踝一扭重重的摔倒了。
“还好吗?”殷少卿回身径直将她横抱了起来,一刻都不容耽搁的继续跑。
他泼墨般的长发与衣袂在晨风里翻飞,穿林打叶沙沙作响,有几个蒙面人追着来了,又有几个侍卫带着伤拼过来拖住了他们,刀光剑影难分难解。
“丢下我,你自己跑吧。”梦忆说。
“不可能。”
“他们是杀人的,不为财。又一直追着我们,可见是冲我来的,你丢下我他们便不会再追你了。”
微微吃惊于她的冷静与判断,更吃惊的是她居然会在这样的时刻替他着想,殷少卿邪魅的一笑,故意要惹她脸红:“你喜欢我。”
呀!梦忆果然给了他料想之中的反应。
天无绝人之路!他们实在是太幸运了!
在蒙面人即将要追上他们的时候,他们遇到了驻扎在西韶关的少将军——尚翀!
藩王没有兵权,亦不可与武将来往,这是律法!而眼下的情况实在是太过危急,纵使是帝君也无话可说。
尚翀救下了他们,将他们带回了尚府,万幸的是东陵君未过门的妻子、定国侯的长女只是受了轻伤;遗憾的是剩下的八名蒙面人提前在牙关里埋下了毒药,见血封喉,审无可审,何人追杀他们终究是个谜。
“盛小姐受了惊吓,足踝也扭伤了,好在并无大碍,好生休养几日便能痊愈。”尚府的大夫说。
“盛小姐和殷统领若是不弃,就在我们尚府多住些日子吧。”尚翀是个武人,好客的很。
殷少卿一笑:“多谢尚将军好意,我们是东陵君的人,不宜在将军府久留。只是我们的侍从全都遇了难,不知可否借尚府的信鸽给东陵君报个信?”
“这是自然的!殷统领请。”
梦忆看向殷少卿,他的脸在奔途中被旁逸斜出的树枝划伤了,有细细的血迹渗出,然而他显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的目光冷毅,没有再看她一眼,与尚将军去了书房。
尚府的丫头伺候梦忆在房里沐浴、用膳,又替她上了活血化瘀的药。梦忆有些愣愣失神,她想起了自己的丫鬟小秋,若是让那丫头知道她今天有多惊险,一定会大惊失色的问上个三天三夜,不过也好在东陵君令人费解的不许她带丫鬟,免了小秋受怕。
她的心思转折,东陵君真的好生诡谲,不许她带丫鬟,不许她带嫁妆,连喜宴也都不办,可这些又算得上什么?他居然将侍卫的舌头全都割掉了!
思及此,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感到了无以言状的巨大恐惧埋伏在她未知的将来。
“咚咚咚。”
“是谁?”
“盛小姐,是我,殷少卿。”
啊,是他!因为他今日的不离不弃,她对他更添了依恋。
她急急的一瘸一拐走过去打开门,忘记了自己的眼睛里还隐约着泪光。
看见梦忆双目含泪的娇楚模样,殷少卿一愣,心不由自主的颤动了下,可是他没有多问,只是平静的说:“藩王不可与武将来往,想必盛小姐是知道的。明日一早我们就离开尚府。”
“好,全凭殷先生做主。”她是信赖他的。
殷少卿点了点头,转身欲走,却听她在背后幽戚的语调:“殷先生,我好怕……”
他微微一怔,才想到对于一个久居闺阁的弱女子而言,今日实在是太过凶险。
殷少卿缓缓转身,月华下他绝尘的身姿遗世而独立,他看着她,温和又坚定的柔声道:“放心,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仿若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
“嗯。”她顺从的应着,纤细的双手紧紧的抓着门框,其实她并不是在怕今日遇刺之事。她在怕什么呢?女人的命运是不是和女人的心一样,都无法自主?
她眼里有泪,静谧的望着他,到了该说“明天见”的时候了,可是她只是失魂落魄的看着他,似是在极力的忍耐着什么。
殷少卿将她的模样尽收眼底,他难以捉摸的笑了一下,俊颜堪比美玉:“在下方便去盛小姐的屋里喝杯茶吗?”
“今日之事是殷某人办事不力,让盛小姐受委屈了。”
“不,梦忆能够脱险,全仗殷先生舍命相救。”梦忆替他斟茶,十指纤纤,身姿优雅,她的侧脸在烛光下很是朦胧清丽。
殷少卿有一瞬的心动,因为她的温婉就如清澈的泉水一样,令人心软。可是转瞬他就提醒着自己她是谁的女儿!她的身上流着定国侯盛家的血,一丝难以察觉的恨意从他的眸子里一闪而过。
“东陵君不喜与外界打交道,所以连个丫头都没让盛小姐带,多有不便,还请盛小姐见谅。”
“不碍事。”她低着头喝茶,听着他的嗓音、闻着他的气息,她的心满满的,像是有什么就要溢出来了,可是转瞬她想到了那些无声死去的侍卫,蛾眉不禁微蹙,“东陵君为什么要割去那些侍卫的舌头,难道坊间所传都是真的吗?”
殷少卿缓缓抬起眼睛,看着她怅惘的神色,转而问道:“关于东陵君,坊间都有哪些传闻?”
他们,一个是东陵君的部下,一个是东陵君未过门的妻子,坐在一起妄议他真的好吗?可是因为殷少卿问了,她不得不答。在梦忆看来,殷少卿有一种魔力,足以吸引她抛却一切规矩。
“有人说……东陵君从不露面是因为他相貌可怖,堪比幽冥的罗刹恶鬼;还听说他性情残暴,杀人犹如碾死蝼蚁;他喝的酒是用鲜血所酿,他的寝居盘满了毒蛇与蝎子,月圆之际还要吃一个女婴……”
“呵呵。”殷少卿忍俊不禁,笑靥宛如芙蓉花开,熠熠生辉。
“殷先生笑了,是因为传言荒谬吗?”
殷少卿含笑的眼睛宛如天上的星辰,他的眸光既清明又邪魅,戏谑的说:“传言,都是真的。”
“呃……”梦忆的脸色一下子惨白。
“你害怕了?敢不敢跟我私奔?”
私奔?原先煞白的脸又一下子涨的通红,梦忆泛白的十指紧紧的攥着襟口,心中早已经小鹿乱撞。她想到昨夜在山洞里的那个轻吻,仿若有蝴蝶栖息在她的唇畔,夏虫也为她高歌,他真的喜欢她吗?他的气宇是如此的轩昂,眉目舒朗,行动时光风霁月,她不相信他是个孟浪的男子,可若他真的喜欢她,为什么他的目光总是深沉冰冷,没有半分的温暖。
她在乱想些什么?她不能啊……她与东陵君的婚事是帝君的旨意,她若是逃走了,爹爹怎么办?娘亲怎么办?哥哥怎么办?一双水眸里盛满了幽戚,她应该将一颗心封锁,投入死寂的黑潭。
只是在不小心与他四目相触时,她立即跌进了他眼底的湖泊,她有些怔怔失神,看到他完美的俊颜上那道被树枝划破的伤痕,细细的渗着血迹。
素手伸进袖袋里缓缓掏出那瓶特意找大夫要来的金疮药,是因为他的眼睛太过迷人深邃?她的魂魄也仿若被勾了去,纤细的玉指沾取了些黄褐色的药膏小心的涂抹在他的脸上。她对他的碰触很不合宜,可是她不由自主。也许是她的潜意识,想自私的在仅剩的时间里汲取一些可供回味一生的记忆。
她心魂恍惚的抚上了他的面颊:“殷先生的脸受伤了。”
蓦地,殷少卿鸷猛的抬起双眸,有陌生的冷峻神色。
“原来你喜欢的是我的皮相。”
说罢,他丢下发懵的她,扬长而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