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千清。”我叫了一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笑了笑:“你怎么来了?”
萧千清把伞递给一旁的侍从,似笑非笑:“噢?皇后娘娘问得好奇怪,我不能来么?”
我连忙摇头:“不是那个意思,不是那个意思。”
萧千清早擦过我的肩膀,进房遥遥的向萧焕笑道:“皇上,许久不见了。”
萧焕也客气的向他点头:“许久不见,楚王安可?”
“如皇上所见,虽不说多好,也还过得去。”萧千清淡淡回答:“我可不比皇上啊,潇潇洒洒,半年前说走就走,半点音信都不留,惹得我还真以为皇上宾天,悲痛忧戚,简直不能自已。”
萧焕口气更淡:“是嘛,让楚王操心了。”
他们两个一说上话,屋内顿时冷了几分,我都觉得脊背发汗,连忙拉萧千清到桌子边坐下,招呼人给他端茶,殷勤的搅糨糊:“萧千清是从京城赶来的吧,看风尘仆仆的,要不要吩咐人安排一下,你到温泉里泡个澡解解乏?”
手突然被握住了,萧千清笑得慵懒,像极了一只心怀鬼胎的猫:“苍苍,要不要也来一起洗?”
我耳朵一阵发烫,连忙甩掉他的手跳开:“你说什么?”边说边偷偷的瞥了瞥萧焕,他淡淡的垂着眼睛,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一幕。
“啊,忘了这是在皇上面前呢,”萧千清懒洋洋的笑着:“皇后娘娘当然不会答应吧。”
我把目光从萧焕身上收回来,“嗯”了一声,房间里有一瞬间的寂静。
进房间后一直拉着荧站在一边的宏青突然走到床前单膝跪下:“卑职斗胆,想请万岁爷移驾到门外。”
萧焕点了点头,掀开薄被就要下床,我连忙过去把外衣披到他肩上,伸手想扶他。
他避开我的手,独自走到门外。
刚才看到萧千清时我没有留意,现在转过门才看到,细雨蒙蒙的庭院中,密密麻麻跪了一院子玄裳的御前侍卫,这个小院中挤不下,人就一直跪到了小院外的道路上。
石岩和班方远跪在最前,宏青也走下台阶,和他们跪成一排。
长剑出鞘的锵然声响起,单膝跪地的御前侍卫们突然抽出长剑,石岩、班方远、宏青双手托剑举到头顶,其余的人以剑拄地。
“淮阴四世家第十一代传人,石岩,李宏青,班方远,及其眷属,谨以此身,宣誓效忠江北萧氏朱雀支第十一代家主,盛世辅弼,危乱护持,烈焰不熄,生死不离。”
几十人齐声念诵的声音在雨雾中低沉的回响,余音消失很久,萧焕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一样,有些焦急的踏前了两步:“石岩,你们这是干什么?”
石岩不善言辞,宏青接过话回答:“卑职们只是希望万岁爷能记起来,自进入御前侍卫两营起,卑职们宣誓效忠的就不单单是大武的皇帝,也不单单是能给卑职们爵位俸禄的人,而是萧氏朱雀支的家主,只要萧氏朱雀支一脉尚存,卑职们就要护卫到底,不然生愧对天地,死后也无颜面对祖宗先灵。
“半年前的宫变中,卑职们听从太后的命令,曾向万岁爷拔剑相向,如果此举伤了万岁爷的心,万岁爷大可以不接受卑职们的宣誓,卑职们也当依例自刎谢罪。”
萧焕急得咳嗽了几声:“宏青!”他转向石岩:“你让他们先起来。”
“我常想,那天万岁爷为何不杀了我?”石岩破天荒的没有听从萧焕的命令,缓缓的说:“胆敢对万岁爷拔剑,我本就万死莫赎。如果万岁爷一定不肯破剑立约,石岩今日也唯有一死。”
“你们!”萧焕更急,皱了皱眉,捂住嘴低声咳嗽。
“我们只想让万岁爷知道,”宏青接着说:“不管是什么样的险途,我们都会护卫着万岁爷走到底,万岁爷所选定的道路,就是我们选定的道路,希望万岁爷能再次信任我们。”
“皇上就成全他们吧,”萧千清在一边凉凉的插话:“这些人一听皇上在这里,抛下职务就跑过来了,我说要削了他们的爵,他们就说削就削,真正是……”
“那是自然,我们服侍的是萧氏朱雀支,又不是旁支,既然知道了万岁爷在这里,怎能再呆在旁人身边?”宏青不假思索地接住话头。
萧千清冷笑两声,抱胸转过脸去,不再接话。
萧焕也终于平静了气息,他走下台阶,来到宏青他们三个面前,笑着叹了口气:“你们真会逼人啊,这主意是不是宏青出的?”
见到他肯接受宣誓,跪着的那三个人的表情都松弛了许多,宏青低下头说:“请万岁爷责罚。”
萧焕又笑了笑,手指捏成个剑诀,凝住真气,以手代剑,向石岩手中的长剑上划去。他伤病未愈,一指下去之后,石岩的长剑上只多了浅浅一道划痕,他调理了一下内息,还要再划,萧千清突然抛过去了一柄短剑:“用这个划吧。”
萧焕伸手接住,有些吃惊:“王风?”
萧千清淡然一笑:“既然御前侍卫两营都不肯奉我为主,我还留着这柄剑干什么?”他说着,有意无意的看了我一眼:“况且,杨柳风不是已经断了吗?”
我清咳一声,抓起把雨伞跑到台阶下去给萧焕遮雨。
萧焕拿到王风后就拔剑出来,在石岩、班方远和宏青的剑上各刻下了一道刻痕。
我看到宏青和班方远的剑上都已经有一道旧刻痕在了,石岩的佩剑荧光因为是御前侍卫两营的传世之剑,剑脊上更是纵横错落的刻着十几道刻痕。我知道这是御前侍卫两营向萧氏朱雀支当代家主宣誓的凭证,萧氏的惯例,每代新主在登基之前,都要先接受御前侍卫两营的宣誓。其时,在职的御前侍卫们单膝跪在新主面前宣誓,新主如果表示愿意信任这些御前侍卫,就用王风在他们的佩剑上刻下一道刻痕,这就是石岩口中的“破剑立约”了,刻痕之后,新主会给予被破剑者完全的信任,被破剑者也就能继续作为御前侍卫,侍奉新主。但是如果新主表示不信任某人的话,就不会在他的剑上刻痕,未被刻痕的这人只有横剑自刎以表忠诚。
这套仪式对虽说我听说过,但因为仪式本身庄重神秘,历代都是在极秘密的情况下进行,别说外官,就是内监都不容易看到,仪式的过程也是从不外传的机密,没想到今天居然让我见识到了。
原来宣誓词是淮阴四世家向萧氏朱雀支家主起誓的,怪不得御前侍卫两营能超脱出帝国的官僚体系之外,他们根本就是萧氏朱雀支的家臣,不是国臣。
宏青这招也真狠啊,不接受宣誓就要自刎,萧焕又绝对不会看着他们在自己面前自刎,最后只好刻痕。
宏青他们的剑被刻好后,余下的御前侍卫依次过来领受刻痕,王风锋利无匹,用它在铁器上刻痕是要比用真气硬刻下痕迹省力的多,但长剑毕竟是坚固之物,不贯注内力的话,痕迹还是不容易划上。几十柄剑刻完,萧焕的额头上早出了层汗珠,持剑的手也微微颤抖。
我一手擎伞,一手环在他腰上,扶住他有些摇晃的身子,扶他走向屋内,我们两个刚上完台阶,他就轻摇了摇头,推开我,独自向前走去,但刚走出没两步,脚下就踉跄了一下。
我还没来得及伸手,身后的石岩已经一个箭步闪过去,扶住他低声问:“万岁爷累了?”
萧焕笑笑:“有些。”
石岩点点头,突然把萧焕拦腰抱起,就向内室走去。
这还是自山海关之后,我第二次看到男人抱男人,不过石岩无论是从动作还是神态,都比库莫尔自然熟练得太多了。
我瞪大眼睛,还没反应出来石岩抱萧焕抱得如此熟练是出于什么原因,身后就传来萧千清的一声冷笑。
我转头瞪他,这才发现他是靠着柱子站立的,大半个身子都露在廊外,瑟瑟的冷雨几乎把他的整个身子都打得湿透,清澈的水滴不断从他的发稍和衣袖间滴落。
我连忙走过去用手里的伞给他挡住落雨,埋怨:“你干什么?站这么靠外,也不怕淋了雨伤风。”
他抬头甩甩湿发,嫣然一笑:“我可没那么容易生病,这满园的人不都淋雨了?也不会有几个人伤风吧。”
我叹了口气:“也是,一般人不会这么容易生病,我紧张惯了。”
他紧挨着我的手握住伞柄,半是玩笑半是认真:“是啊,紧张到除了他,眼里再也没有其它。”
我愣了愣,他用有些冰冷的手托住了我的面颊:“不过,你能在最后看到我,我已经很高兴了。”
我没有再挣开他的手,我的脸正对着他的脸,那张容颜如玉雪一般寂静冷然,冰雪正中的浅黛色眼眸,沉寂犹如万古玄冰。
为什么?为什么他说着很高兴的时候,脸上却没有一丝欢愉?
时间仿佛静止,他忽然展颜笑了,低头附到我的耳边,声音夹着丝水汽:“不要再一幅要哭的样子了,我会心疼的。”
话声消逝,他松手转身离开。
刚才我是一幅要哭的样子吗?刚才那个瞬间,为什么我会感到那么尖锐的刺痛?那种刺痛又是从谁的心里,传到了我的心里?
我甩了雨伞,叉腰向那个渐行渐远的白色身影喊:“谁要哭了?莫名其妙!”
萧千清远远挥了挥手,他脚步飘摇,身形妖媚如初,并不回头。
御前侍卫们来了之后,行宫就完全被他们霸占,围着萧焕的房间里三层外三层的设了几道防线,日夜不停轮班守候,我出门转两圈都能从树丛假山后看到一个个肌肉绷紧,满脸戒备的身影。
这也就罢了,江湖人本来就是在刀头舔血,在凤来阁,总堂内的戒备也不比这里松懈到哪里去。罗嗦的是,这帮人完全遵循着紫禁城的规矩,见人就跪,“万岁爷”的口号更是天天挂在嘴边上,喊得无比响亮,这些人难道准备一路跪拜到凤来阁总堂,喊得连狗都知道萧焕就是那个“先帝”吗?
趁着空,我拉住宏青问:“你们御前侍卫两营来了这么多人,这些人口风严不严?萧大哥好像不希望别人知道他的身份。”
宏青一笑:“这个皇后娘娘放心,这次来的这些,在两营里也是十之挑一,都是我和石统领班统领敢以性命担保对萧氏绝对忠心的兄弟,至于口风,这个万岁爷已经交待过我们了,在行宫里可以跪拜如仪,出了行宫就要按江湖规矩行礼,称万岁爷阁主。”
我点头松了口气:“这就好。”
宏青看看我,斟酌了一下说:“皇后娘娘,我们这几十个人是打算抛却了身家性命,追随万岁爷到底了,您准备怎么办?您可以永远在这江湖中游荡吗?”
我“嗯”了一声,舒了口气:“宏青,我可以和你说一些算是废话的话吗?”
宏青点头笑笑:“皇后娘娘一直以来和我说的话,不都是这种话吗?”
我笑笑,想了想,问:“宏青,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讨厌?”
宏青没有说话,我就继续说下去:“我总是在逃避,见到萧大哥杀了师父的时候是如此,知道冼血是被萧千清杀了的时候还是如此。我总觉得,那些利益之争什么的,比如我父亲,他想要永远握住权柄,比如萧千清,他想要皇位,等等啊这些东西,都是可以化解的。你想要那些东西,大家坐下打个商量,能给得就给,不就好了?可是像仇恨啊那些,却是不能商量的,死去的人就是死了,是你杀害的,你一辈子都洗脱不了那份罪孽。
“这些我都明白的,可是我总在想,为什么事情要是这个样子,不可以圆圆满满谁都不伤害谁,这么多人,不可以和和气气的相处在一起,世上的这么多人,为什么一定要互相伤害?我讨厌这样,可是我也在不断的伤害身边的人,我重视的那些人也在不断的伤害其他我重视的人,我发过誓要给师父报仇,也发过誓要给冼血报仇,可是我心里却暗暗的希望这些事情从来也没有发生过,当我面对萧大哥时,面对萧千清的时,我没有勇气去伤害他们,我不希望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死去,我觉得我就要用一个错误去弥补另一个错误了,杀人啊,被杀啊,那些都是错的,是一个漩涡,如果跳进去了,就永远也跳不出来。我该怎么办?每到这种时候,我就祈求师父和冼血不会怪我,他们都对我那么好,不会希望我痛苦,就算我不给他们报仇了也没有什么关系。
“可是,这种念头一冒出来,我又会觉得我自己很无耻,他们已经死了,他们活着的时候关心爱护我,我却连他们已经死了的时候,还要利用他们的关心去获得自己良心上的安慰。
“宏青,你说,我是不是很讨厌?那么软弱,那么无耻,只想着要自己过得开心快乐,只想着要自己得到幸福,无耻到就算牺牲了别人的幸福和生命,也在所不惜,这样的一个我,不会丑陋到让人憎恶吗?”一口气全都说出来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收拾住那些突然迸发出来的感情,只好抱住开始发抖的肩膀,勉强笑着:“对不起,宏青,忽然想起来京城那些事,还有以前那些事,心里有点乱了,跟你说这些,我一直都不知道该跟别人怎么说,很傻是不是,见笑了吧……”
肩膀忽然被人抓住,宏青把我拉到怀里抱住,平和的声音从头顶缓缓传来:“是很傻,我一直不知道,你是这么傻啊,皇后娘娘,你怎么能想把一切都背起来?
“半年前,楚王殿下用荧的性命来要挟我,要我去偷袭万岁爷,那时候我很不希望荧被伤害,就想,万岁爷武功这么高,怎么会被我偷袭到?所以我就去做了,做的理所应当,挥出那一掌的时候,我也尽了全力,因为如果偷袭万岁爷还不用全力的话,就算万岁爷本能的来格挡,我也非死即伤。
“当我真的一掌击伤了万岁爷,那一刻,我真的很希望有个人来一剑杀了我。那是我从生下来,从我懂事起,就知道要保护的人啊,十几年练武学艺,寒暑不易,全都是为了为那个人挡开那怕一丝一毫的伤害,可是我居然亲手打伤了他,这样的人生,让我痛恨的恨不得马上就有人来结束它。
“此后的两天,特别是当我知道因为我那一掌,令万岁爷生命垂危的时候,我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没有自刎,我已经错了一次了,就算马上去死,也已经弥补不了,这么罪孽深重的我根本没有资格自刎。危险还在,万岁爷还需要我的力量,我不能像一个懦夫一样去死,要死也要死的有用一些,这样才能稍微抵消一点我的罪孽。
“后来我们逃到太和殿前,万岁爷独自留下来阻拦那个黑衣人,我毫不犹豫的也留了下来,那时我已经存了必死之心,只想死在敌人手里以图心安。
“但是万岁爷还是救了我,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连一个背叛过他的罪人都要救,那时候我心里一片茫然,我想一死以求解脱,但是为什么万岁爷会不希望我死?我这样一个万死莫赎的罪人,他不是应该厌恶我,盼望我去死的吗?
“后来的很长时间内,我都在想,直到有一天我终于明白了,万岁爷从来没有说过要我去死,一直以来以为我必须去死的那个人,是我自己。
“皇后娘娘,没有一个人能够不犯错误,没有一个人能够不为自己内心的丑恶震惊痛悔,也许人就是这样,要背负着不能弥补的罪孽和痛苦,一步步地走下去,就算是卑微可耻,也要苟且偷生的活下去,因为只有活着,才能感受到世间的种种,才可以悔恨,才有机会去尽力赎罪,才能让那些希望你好好活着的人安心。
“您所说的那个互相都不伤害,一切都很圆满的世界很好,但是真正的人生就是这样,要不断的犯错,不断的猜疑,不断的仇恨,不断的互相伤害,磕磕绊绊但是也要一路坚定地走下去。就是这么丑陋的生命,这么艰难的路程,每个人也都会希望获得幸福,获得最终的安宁,这不是错的,也不是可耻的,这是我们的本性,是我们赖以生存,走完这段艰苦旅程的唯一凭借。
“所以,皇后娘娘,如果一个人背在肩上的东西太多,想的太多,对自己要求得太多,就不能继续走下去,没有人说过要你替他们报仇,也没有要求你去做什么。皇后娘娘,或许你死去的师父和朋友并没有要你一定为他们报仇,你的父亲或许也并没有要你负担起全家的兴旺,帮助他掌握大权,一直以来,都只是你自己这么想而已,不要对自己太苛刻了。”
是我自己这么想的吗?我一直都以为,做了皇后,我就代表着凌家的利益,要时时刻刻为父亲和哥哥着想,干什么事情都要瞻前顾后,权衡再三,所以我那么讨厌那个皇后的尊位,那么讨厌那座紫禁城,宁愿在外面悠荡,一想起京城都会莫名的厌烦。
原来一切都是我自己作茧自缚而已吗?我突然想起大婚的前一天晚上,我连夜没睡修饰好妆容,侍女退下后,我就独自端坐在房间中,像等待进入刑场一样等待着天亮之后参加大典,那时候父亲来过一次,他像是突然老了十岁,默默走过来站在我身后,把手放在我的肩上,很艰难的开口:“苍苍,如果你真的不想嫁入皇宫,我悄悄送你走,你不用进宫了。”
我以为他是在试探我的决心,就毫不犹豫的回答:“我愿意的,我会把皇后做好,爹,你不用担心了。”
那时父亲很久都没有说话,最后他很低声音的说了一句话,就匆匆的走出去了,从那以后,一直到去年冬天在储秀宫那次不欢而散,我和父亲就再也没有做过私下的交谈。
现在想起来,父亲最后那句很低,几乎让人听不清楚的话是:“不要想太多,你能幸福,就很好了。”
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我紧紧抱住宏青,哭声再也哽不住,从喉咙里大声冲了出来。
宏青拍着我的肩膀,笑着:“好了,好了,皇后娘娘,你也不要哭这么大声嘛,被万岁爷或者楚王殿下看到,生了误会,我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我也忍不住笑起来,眼泪糊在脸上:“怕什么,我们只是朋友,又没什么的,他们要是敢罚你,我找他们讲理去。”
宏青“呵呵”的笑笑,我也哭不成了,摸摸眼泪站起来说:“宏青,废话说完了,我能对你提个要求吗?”
宏青敛了敛容:“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卑职就算赴汤蹈火,也一定会办到的。”
我咧咧嘴:“大道理说的一套一套,你还是好迂啊,这里又不是紫禁城中的金銮殿,你还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的叫个不停,你也不怕我听了心烦?”
宏青失神一笑:“哈哈,叫得习惯了,我给忘了。那么往后就叫……苍苍?”
我点头:“啊,这个就听得亲切多了,这才是我的朋友应该叫得嘛。”我笑笑,认真地看着他:“宏青,能认识你这么一个朋友,我很高兴。”
宏青耸耸肩:“我也很高兴。其实我本来准备喜欢你的,可惜后来发现喜欢你的人太多,我又不能和万岁爷抢,所以只好去喜欢别人了。”
“啊呀,这话听着才更容易让人误会。那没办法,谁让我太好了,喜欢我的人才会这么多。”我咂咂嘴。
“刚才还那么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才三句话就露出本性来了,哎呀,哎呀,幸亏我没喜欢这么一个女子。”宏青摸着下巴下胡须的新茬感叹。
“说什么呢?”我马上去敲他的脑袋。
一边打闹,一边从刚刚说话的假山后出来,因为心情轻松了很多,边走边和宏青说笑,我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刚走没几步,却在回廊下撞到正抱着一只酒壶半靠在栏杆上的萧千清,看他优哉游哉的样子,似乎已经来了不短时间了,也不知道刚才的对话,给他听去了多少。
宏青看到萧千清,马上识相的告退,留下我站在回廊里。
我笑了笑坐在萧千清身边:“君子非礼勿听,偷听可不好啊。”
萧千清懒洋洋的扭过脸来:“我可不像我那某位皇兄,我本来就是不是君子,何况那套一听就是软弱的人才会有的说辞,我也没兴趣听。”
“都说是软弱的人才会有的说辞了,看来还真没少听。”我无奈的摇摇头,拍了拍他手里的小酒壶,壶嘴里冒出的酒味冲烈,闻起来还像是烈酒:“一个人抱壶酒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喝闷酒不行吗?”萧千清今天越发懒散,一身白衣也有些皱巴巴,刚和我说了几句话,喉结动了动,提起酒壶就是一口酒灌下去,酒水顺着嘴角流到了衣领上都不管。
我看他真有些异常,就问:“你到底怎么了?”
他淡瞥我一眼:“喉咙痒,不想咳嗽,就拿酒压下去。”
“啊?”我简直拿他没办法:“怎么会喉咙痒?”
“昨天淋的雨,伤风了。”他回答得理直气壮,提起酒壶又是一通猛灌。
“昨天是谁嘴硬说自己不会伤风感冒的?”我给他气的没话说,看到他不但双颊有些潮红,连脖子下的皮肤都隐隐透红,就伸手搭在他的额头上:“这么烫?你烧这么厉害,还在这里硬撑?给郦先生看了没有?”
他双眉一挑:“那御医一看就知道看我不顺眼,我给他看病,他还不借机整治我?”说着,抬手指了指我放在他额头上的手,笑得有些不正经:“这样如果给我那位皇兄看到了,不会误会么?”
“误会什么,”我也挑眉:“我们又没……”
“不要说我们没什么,”他淡淡打断我,不再乖乖的任由我的手留在他的额头,一把拉住我的胳膊,把我的身子压在廊柱上,轻轻一笑:“我不想听你这么说。”
他的脸离我很近,近到白玉似的肌肤下,因为高烧而凸现的那些细细的血丝都能看得清楚。
有些粗重的呼吸和着浓重的酒味喷在我的脖子上,我别过脸:“萧千清,别这样……”
“啊,刚刚才说,这样如果给我那位皇兄看到,就要误会,”他忽然淡淡打断我,抬头向前方伸手打了个招呼:“皇上,好巧啊。”
我连忙扭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回廊里,萧焕和苏倩两个正一边低声说着什么,一边走了过来。
看到萧千清和我,萧焕略略顿了脚步,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淡然的点头:“好巧。”
我赶快站起来,笑着和他们打招呼:“出来了?在谈什么……”
没有回答,他们两个早错过我,边商议边走远了。
“看来是真的误会了。”身后传来一声轻笑,接着是烈酒倾倒入喉的汩汩声,萧千清一边擦着嘴边的酒渍,一边还是忍不住呛咳了一声:“皇后娘娘,要不要追上去解释清楚,说我们其实没……”
“啰嗦个没完,”我不客气地打断他,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走。”
“去哪里?”他给我揪得踉跄了一下,还是慢悠悠的问。
“找郦先生给你看病,再这么灌下去,真的要灌成一个醉鬼了。”我揪着他的衣领就走。
萧千清在后面踉踉跄跄,有些狼狈:“你别抓这么紧,我一点风度都没有了,喂……”
我扬扬脸:“萧千清,知道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吗?”
他不满的闷哼一声:“谁知道。”
“我在想,路是很长很辛苦,但是呢,也许就这么走着走着,有一天,就能够发现,所有的那些迷茫苦楚,都只是为了能够迎接最终的幸福。因为只有这样,幸福才能显得更加珍贵难得,我们才会更加去珍惜它,不正是因为有了痛苦,幸福才会被称作幸福的吗?”我也不管他听明白了没有,仰脸让被快步激起的清风吹拂起额前的碎发:“萧千清,我已经准备好了,有一天一定要走到所有的路的终点去看看。”
去看看,去看那个叫做幸福的目的地,即使到达的路途多么蜿蜒曲折,即使现在我的眼中,依然找不到一丝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