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失去的和该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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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庄主诚惶诚恐的答应下了这批货物由凤来阁承运,接着热情的备好车马,送我们出门,那张温文尔雅而又老于世故的面皮下有掩藏不住的恐惧和厌恶。

毕竟,这会儿七零八落的趟在他庄园大厅里的,是纵横长江十数年的枭雄,那些残肢断手,是曾威震江湖的二十八杀手,如今他们就像微尘浮灰一样被轻易抹杀了,只是瞬间的功夫,漕运大帮七不坞就毁在了那道剑光之下,这样恐怖的力量,没有理由不令人因畏惧而颤栗。

萧焕和苏倩对闻庄主的异状视而不见,他们仿佛只要达到了目的,别的一概不放在心上。

我随着匆匆走到了庄园门外,台阶下停着我们来时乘坐的那辆马车,苏倩不等萧焕发话就断然命令:“我和阁主乘车,其余的人骑马。”

“我受伤,头晕,骑不了马。”我连忙发言。

苏倩皱了皱眉头:“那又如……”

“一起上车罢。”萧焕淡然说,弯腰先上了车。

我向苏倩摊摊手,跟着上车,苏倩不再说话,也上车,其余的帮众上马骑好,一行人又在夜色中动身。

折腾了整整一夜,东方已经有些发白,车轮滚动的吱嘎声悠悠传来,无穷无尽一样的响彻在这个凌晨。

庄园渐渐退远,车外是树木葱郁的原野,萧焕沉默的靠在车壁上,侧头看着车窗外剪影一样的远山近树,如黛的风景飞快掠过,晨雾丝丝缕缕的吹拂进来,微曦的晨光里他脸上残余的几点血污更加刺目,衬着雪白的脸色,有点触目惊心。

我摸出一方手绢递过去:“擦擦脸吧。”

蓝色的棉手帕,边角处用同色的天蚕丝绣了一个“佑”字,是养心殿中萧焕用惯的旧物。

他微微怔了一下,伸手接过,仔细擦拭脸上的血点。

嘴边的话终于忍不住出口:“为什么要杀?制服他们不就行了,为什么一定要杀?”

他把被血沾脏手绢放到眼前,幽黑的眸子里没有一丝表情,语气平静无波:“如若能制服,就不用杀了。”

我把头别开:“阁主,我刚入江湖的时候,有个人曾对我说:所有人的生命都是宝贵的,什么人都没有权利夺走别人的生命。他这么对我说的,也是这么做的,除了最后杀了我一个至亲之人,他真的没有夺走过任何人的生命。我在想,如今那个人是不是已经忘了他说过的话。”

那边静默了一下,他淡淡开口:“没有,那个人只是发现有些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不简单。”

“说得到却做不到,这种人不是很软弱吗?”我转头看着他的眼睛:“这种人和那些满口仁义道德满肚子男盗女娼的伪君子有什么分别?”

他静静的看着我,挑起嘴角笑了,眼底里是我从未见过的疲惫和寂寥,他把眼睛转开,轻轻咳嗽了两声:“是,没什么分别。”

车外突然喧闹了起来,车夫把马车赶到路边,车身倾斜了起来,一直在车内闭目不语的苏倩掀开窗帘探出头询问:“怎么了?”

“好晦气,有人送葬,这种时候下葬,真真是芝麻杆上结绿豆——希奇了。”车夫气哼哼的抱怨。

“那就在路边停一停罢。”苏倩交待,挥手叫骑马跟着的那几个帮众也停下。

这路已经靠近一座小村庄了,村里正走出一队送葬的人群,没有灵幡,也没有孝衣,几个壮汉抬着一口薄棺,棺材后跟着一名脸有泪痕的男子。

车边这时聚起了几个看热闹的村民,从他们的窃窃私语里,大概听出了这是昨夜难产而死的一个孕妇,因为家里人怕尸首放着晦气,才一清早就匆匆下葬。

棺材匆匆从车前经过,一直漠视着车外动静的萧焕突然皱了皱眉,低喝了一声:“停下。”

抬棺材的壮汉猛然间听到有人发话,都是一惊,看了过来,脚步却没有停下。

苏倩轻跃出车,落在棺木之前,伸手一推,那四个壮汉的脚步生生定了下来,棺木还是平平稳稳丝毫不晃。

萧焕下车走到棺木前伸手摸了摸棺底渗出的鲜血,果断的开口:“血是新的,人还没有死,把棺盖打开。”

脸有泪痕的那个男子扑过来护住棺木,惊恐的打量我们:“你们是谁,你们要怎样?”

我笑着拍拍萧焕的肩膀:“这位是大夫,你老婆应该还没死,你这么紧张干什么?难道我们要抢你的?还不快把棺材打开?”

那男子终于反应过来,慌张的找东西翘开封死的棺盖。

棺木被放在地上,萧焕蹲下来翻翻棺中那个女子的眼睑,又试了试她的脉搏:“还有救,快抬回去,把稳婆找来。”

那男子眼里闪出光芒,慌着叫唤稳婆,让抬棺材的几个人掉头回去。

那男子的家离路边很近,稳婆也很快找来,村里的人听说有一位年轻的神医可以让产妇起死回生,都聚在门口想看热闹,被凤来阁的帮众挡了回去。

产妇被移到床上,衣衫也褪了下来,那男子有些期期艾艾的看着萧焕:“神医,你是男子,只怕有些不妥……”

我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他丢到门外:“一边叨叨去。”

那边萧焕伸指飞快的在产妇额头至肚脐的穴位按过,沉吟了一下:“耽误太久,要推宫过血。”

苏倩开口:“我来吧,阁主你不能……”

萧焕早运指如飞,在产妇任脉诸穴上点过,把手掌按在了她头顶的百汇穴上:“你来太慢,没关系。”

推宫过血十分损耗内力又费时,萧焕和稳婆在帘后救治,我和苏倩轮换着把开水端进去,把血水端出来到掉,足足有一个时辰过去,才听到有产妇微弱的呻吟声传出来,又过了半个时辰,一声嬴弱的啼哭从屋内传出,稳婆把依旧裹着胎衣的新生儿抱出来,沾着血污的脸上满是褶子,笑得好象一朵菊花:“神医啊,真是神医,老身活了半辈子,从没见过有人能起死回生。”

萧焕手上满是鲜血,一身青袍比刚才还要污浊不堪,脸上有掩不住的疲倦,笑了笑:“产妇还很虚弱,要开个方子调理调理。”

稳婆还在啧啧称赞:“老实说,老身还从未见过神医这样的人,女子生产的时候,那些男人怕脏,都躲得远远的,神医这般儒雅的人物,居然不避嫌,不怕脏。”

萧焕又笑笑,向窗前的桌案前走去,想要找纸笔开药方,他刚迈出一步,居然踉跄一下,扶住了身边的墙壁。

苏倩急忙上前一步:“阁主。”

他扶住墙壁站好,袖头飞快从嘴角拭过,抬头向苏倩摆了摆手,示意无碍。

稳婆看到了这边的异状,出声问:“神医累了么?”产妇的丈夫和家人已经从门外涌了进来,屋内瞬间喧闹,淹没了她的话声。

萧焕分开人群走到桌案前,这家因为办丧事,所以有备好的纸笔,我早找来一张白纸铺好,把蘸了墨的毛笔递过去。

他用苏倩递过的手巾擦拭了一下手上的血迹,接过笔,微一凝神,在纸上写:人参六钱,白术五钱……

他皱眉摇了摇头,把字涂掉,写:当归三钱,酒浸微炒,川芎两钱,白芍三钱,熟地五钱,酒蒸。在下面批注:每服三钱,水一盏半,煎至八分,去渣热服,空心食前。

遒劲清峻的字一个个从他笔下写出,写到最后一笔时,他的身子突然一颤,手一抖,墨迹差点破纸而出。我离得近,连忙扶住他的肩膀:“萧大哥。”

他把手中的笔放下,肩膀轻轻一斜,已经躲开了我的手,站起来低声说:“走吧。”说完抬步向门外走去。

屋内人的注意力都在新生的婴儿和卧床的产妇身上,谁也没注意到我们离开。

从屋内出来刚走到院子里,迎面就跑来一个风风火火的汉子,边跑边嚷:“孩子生下来了?小子还是闺女?”

他冲得急,院子里东西又放的杂乱,眼看直向着萧焕撞过来,萧焕侧身相让,居然没有避过,那汉子的半个身子狠狠地撞在了他身上。

“阁主!”苏倩的惊呼声里,萧焕的身子已经被撞的跌向路旁,背心重重磕在了门口那张木案的桌角上。

青石路上蓦然一片暗红,萧焕捂紧嘴,堵住了下面就要喷出的血,挺直的身子深深弯了下去,暗红的血里混着鲜红的新血,蜿蜒流过他苍白的手背。

“阁主!”苏倩应变迅速,五指伸出,已经扣住了那汉子手臂上的大穴,足尖连踢,把他健壮的身躯掀翻在地,死死叉住他的咽喉,左掌成手刀切下,就要削断他的筋脉。

“小倩!”萧焕焦急制止,他的手刚从嘴边移开,一大口血就喷在了地上,剧烈的咳嗽:“咳咳……不能……咳咳……他只是……咳咳……不懂武功的普通人。”

苏倩目光闪烁,终于如梦初醒一样的放开了抓着那汉子的手,抢过去扶住他,伸指封住他心肺间的大穴,用手指抵住他灵台穴,想要输送内力过去,她的手指才刚开始发力,萧焕就呛咳起来,又一口血冲出,全喷在了苏倩胸前的衣衫上,他微微苦笑着摇头:“没用……咳咳……扶我……扶我上车。”

被苏倩打翻在地的那汉子突然跳起来,惊悸的大叫:“你们看到了,这个人本来就有病,不是我撞的,不是我把他撞死的……”

“啪”的一声,我抬手给了他一记清脆的巴掌:“闭嘴!”

那汉子被我吓住,愣愣的捂着脸,四周一片死寂。

旁边苏倩身子一震,突然大叫了起来,一向冷静自持的声音惊慌失措:“阁主!”

我连忙转头,萧焕的手正从她的手臂间垂下来,一片寂静中,他的咳声轻浅而迟缓,有回音一样的消散开来,透过苏倩的手臂,我看到了他的眼睛,诡异空洞,无底一样的深黑,死灰色一点点在眼底深处扩散。

一阵刺痛从心底传到指尖,我猛地冲过去,推开苏倩,拉住萧焕的衣领,触手居然是一片刺骨的冰凉,他的身体冷而僵硬,像是一具早就被剥夺去了生命的躯壳,我摸索着把手放到他的心口上,那里还残留着一丝热气。

“萧大哥。”我轻轻叫了一声,没有回答,手掌间的那缕热气迅速透过指缝散去。

牙齿用力咬在嘴唇上,有血腥的味道在口腔里散开,我揪紧他的衣领,一巴掌扇上去:“萧大哥!”

没有回应。

“萧大哥!”反手又一巴掌扇上去,我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殷红的血顺着他苍白无色的嘴角流下来,那双眼睛,一片死寂。

“混蛋,说句话啊……”冰冷的眼泪滑过脸颊,有血腥味阵阵袭来,眼前一片血红,终于还是没有了么?再找到的也不过是个幻象而已?

我木然的提起手掌,照着他渐渐泛起五根红色指痕的脸上扇去。

手腕被捉住,苏倩厉声:“你疯了?阁主是昏过去了。”

昏了?只是昏了?手下的那个身体动了动,有只冰冷的手轻轻盖在了我手上,他声音低的宛若叹息:“苍苍……”

我回过头去,他幽深的瞳仁一点点清明起来,淡白无色的薄唇上也有了一抹粉色,他用力的盯着我的脸,仿佛在分辨眼前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存在,他费力的挑起嘴角笑了笑,那双深瞳明明灭灭,像是风中随时都会熄灭的火烛,连咳声都断断续续:“咳咳……咳咳……你能不能……咳咳……扶我上马车?”

我慌着点头,用力托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他深吸口气站直身子,摇晃着踏出一步,终于还是稳稳站住,慢慢向门口走去。

幸而早有帮众让车夫把马车赶到了村中,就算艰难,我们也很快来到车旁。

萧焕刚一上车,就用手帕堵住嘴,剧烈的咳嗽起来,他靠在车壁上,艰难的喘息,另一只手摸到留在车中的外氅口袋,掏出了一只小瓷瓶,颤抖着拔出瓶塞,他的手托不稳,小瓶掉下来,瓶中淡金色的液体洒在车底铺着的毡毯上,车厢内马上充盈了一种极为香醇甜美的气味。

这气味有些似曾相识,我用力嗅嗅,脱口而出:“极乐香!”

萧焕艰难的俯身去捡,我一把抢过小瓶:“这是毒药,你不要命了?”

他抬头看我一眼,皱了皱眉:“放……咳咳……放肆,”吸了口气伸出手:“不然我……咳咳……撑不到总堂,给我。”

我反手把小瓶从车窗里远远的抛出去,摊了摊手:“不给。”

他咳出一口血,气得险些昏倒:“你……”

我低头看看他:“很生气?”他还没有回答,我抬手又给了他一巴掌:“我更生气。”

他愣住,我伸手对苏倩说:“他平日吃的药呢,你带的有没有?”

苏倩马上从怀里摸出一只瓷瓶,倒出几粒白色的药丸,递过来。

我拿起一粒药丸放到眼前,想了想前不久看到他吃药的情景,问苏倩:“这药丸是阁主自己配的?”

苏倩有些疑惑,点头。

我把药丸放到嘴边,伸舌头舔了舔:甜的。

我冷笑一声,气的牙都是疼的:我就知道,他这种怕苦怕的要死的人打死他他也不会把药放到嘴里含着,我就知道,天下千奇百怪什么都有,怎么会有白色的药丸?但是,把药丸表面用一层糖裹起来……亏他想得出来!

我接着问苏倩:“这药吃下去后,是不是有时还需要别人帮着用内力化开?”

苏倩点头:“有时阁主内息太虚弱,药力又慢,的确需要我用内力助其化开。”

我二话不说,把药丸一个个放到嘴里,用牙齿把外面的一层糖衣咬下来,最后把一堆表面坑坑凹凹的黑色药丸举到萧焕面前:“吞下去。”

他眉头紧紧皱起来:“咳咳……你想……咳咳咳……干什么?”

“把毒药从你嘴里夺出来,然后给你吃苦口的良药啊。”我皮笑肉不笑:“吞下去。”

药丸推到嘴边,他终于放下架子,惊慌的摇头,极力推辞:“我很好……咳咳……咳咳……不用吃药了……咳咳咳……”

咳成这样还敢大言不惭说自己很好?我咧嘴一笑,把脸凑到他脸前,一字一字:“那么,想让我喂你吃?”

“嗯?”他一顿,更加剧烈的咳嗽起来,却抢着把一把药都吞到嘴里。

他吞药吞的太急,药丸卡在喉咙里呛咳起来,我连忙扶起他,拍着他的背心帮他顺气,苏倩适时地递过一壶水来,不知道她是怎么保温的,水瓶拿在手里居然还是热的。

我小心的把水壶凑到萧焕嘴边喂他喝水,等他示意够了的时候,我把水壶拿开,用袖子擦拭他脸颊溅上的水珠。

经过这番折腾,他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红,晶莹的水珠沾在他的唇边,折射出雪一样的光彩,精致的不真实。

我低低笑了起来,凑到他脸前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嘴唇:“撑不到就撑不到,该昏就昏吧。”

“你……”他愕然出声,后半句话戛然截断,我再次凑上去,撬开他的牙齿,把舌头伸入到他嘴里。

深吻结束,我抬头又在他紧闭的眼睛上轻吻一下:“这么就昏倒了啊,真丢人。”

搞定了这个,我扬扬头问苏倩:“这是哪里?离什么地方最近?”

苏倩沉吟一下:“这里地近汤山,离总堂还有六十约里路。”

“汤山?那个有温泉的汤山?”我眼睛一亮:“别听这家伙,六十里路能把他颠死,我们不回总堂,我们去汤山,去汤山的行宫。”

苏倩点头,她终于抬起头来正视我:“你……到底是谁?”她把眼睛移到昏睡着的萧焕脸上,沉吟着,声音夹些酸涩:“或者说,他到底是谁?”

我愣了愣:“他没告诉你他的真名?”转念一想,在大武虽然萧焕的名字是绝对的禁忌,不容人提及,但是又有几个人心里不清楚自己国家皇帝的名讳?告诉别人他的真名,不就等于明摆的告诉别人他的身份?

苏倩的眼睛黯了黯,我连忙打哈哈:“没关系的,他没告诉过你我来告诉你好了。”

苏倩淡淡一笑:“阁主从来没有提起过自己的真名和身世来历,我想他不说,可能是有什么顾虑,也许我还是不知道的好。”

我看看她:“你从来没问过他吧,没问过他的名字到底是什么,他以前是干什么的吧?”

苏倩点头。

我叹口气:“你问了他一定就会说的,他虽然不想很多人知道他真正的身份,不过如果是你问他的话,他应该会说。”

苏倩侧头看着我,目光闪烁:“你很了解阁主?”

“算不上吧。”我老实回答:“他做的很多事情我都不明白,很多时候我也拿不准他到底想干什么,他的学识见解超过我太多,志向心性也和我不同,我们更不可能在治国安邦这些大问题上志同道合,认真考虑一下的话,我不怎么了解他。”

苏倩转头认真的盯着我的脸,轻轻一笑:“即便如此,你还是知道他会告诉我他的真名?”

我摊摊手:“没办法,就是这么觉得。”

苏倩又是一笑,不再说话。

我想了一下,开口:“他姓萧,单名一个焕字。”

“萧……焕?”苏倩冷静的声音里也有了震动:“德佑帝?那你是……”

“凌苍苍啊,”我笑笑:“我可不爱用化名。”

“凌……凌皇后?”苏倩脸上的表情有点奇怪,她居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凌皇后是你?”

冰山开化,我头一次见到苏倩笑,仿若新月初霁,明珠生晕,她的笑脸明丽动人。

苏倩笑了一下,挑起的嘴角马上就收了回去,眼角却还含着笑意:“我真没想到,你知道罢,人人都说凌皇后雷厉多智,手腕毒辣,我真没想到竟然是你。”

雷厉多智?手腕毒辣?这是用来形容我的词?我觉得嘴角有些抽搐,干笑几声:“口口相传,口口相传,不准,不准的。”

“我还听到过别的传闻,”苏倩回忆一下:“市井间流传很广的,说德佑帝其实是被凌皇后和辅政的楚王合计害死的,皇后和楚王早就有奸情,他们害死德佑帝之后又逼宫囚禁太后,狼狈为奸,掌握了大权。”

连这么离谱的事儿都传出来了?真是三人成虎,人言可畏,什么乱七八糟的!

“呐,”苏倩忽闪忽闪眼睛看我:“是不是真的?”

这座冰山总算也显出了小女儿气的一面,这会儿一脸对小道消息的期待……不过,她在期待什么?

“胡说八道!”我恨声叫,抢过去把萧焕抱在怀里:“我只喜欢萧大哥。”

苏倩泄了口气,懒洋洋摆手:“好了,我知道了。”

我眨眨眼睛,问她:“你呢,你喜欢萧大哥吗?”

“喜欢。”回答出乎意料的干脆,我还以为苏倩这种人不会把喜欢这种词挂在嘴边上。

苏倩扬眉,淡笑:“我很喜欢阁主,也许并不比你喜欢的少。”

我点点头:“明白了。”沉吟一下说:“你真喜欢他的话,最好还是主动点,他这个人,你就要主动扑上去,要不然他那个样子,你一辈子都别指望能有什么进展。”

说完看到苏倩开始发亮的双眼,突然很想咬掉自己的舌头,我是教她怎么勾搭萧焕干什么?

看到我一脸懊悔的表情,苏倩嫣然一笑,挑起车帘吩咐车夫向汤山方向赶路。

马车又摇摇晃晃的开始前进,我坐下来,把萧焕的头放在腿上枕着,尽量避免马车的颠簸再加重他的病势。

把他额上被冷汗沾湿的碎发拂开,我顿了顿问:“你是什么时候遇到他的,从你跟着他以后,他身子一直这么不好么?”

苏倩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在阁主没有入主凤来阁之前就已经跟着阁主了,一直以来阁主的身子虽然不大好,也只是比普通人更畏寒而已,阁主这次病势沉重,是因为几天前受了极重的内伤,新伤旧伤累积,才会如此。”

“受伤?”我皱皱眉:“凤来阁这么多人,你们怎么能让他跟人动手受伤?”

苏倩看我一眼:“这次出来,你还没看出阁主的脾气么?遇到敌人,但凡是还能出手的时候,阁主绝对不会让部下动手。”她淡然笑笑:“凤来阁规矩森严,临敌时滥杀无辜者都要废去武功,阁主曾对我们说过,举起刀剑的时候,一定要谨慎,每一条人命就是一分罪孽,如果你没有背负起这些罪孽的决心,最好就不要拔剑。所以,每当遇到昨晚那种必须要大开杀戒的事,阁主一般都会亲自出手。”

“遇到大开杀戒的事,就会亲自出手?”我看着苏倩风轻云淡的神情,突然间明白了其中的含义,抱着萧焕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我咬了咬牙,问:“他是跟什么人过手的时候受的伤?”

“峨嵋掌门惊情,”苏倩冷哼了一声:“名门大派的掌门,使起卑劣的手段来,一点也不比下三滥的小贼差。那日惊情登门拜访,说要和阁主公平决斗,以求化解以往峨嵋和凤来阁之间的过节,阁主答应之后,惊情不知从什么地方得知阁主的体质极为畏寒,居然用注满寒气的冰针偷袭阁主,不过她终究也没讨得好去,被阁主强行散去的满身功力,只怕没有三年是恢复不了了。”

“妈的,混账,哪天派兵剿了她的破山头,看她还敢乱动萧大哥!”我气得头都昏了。

苏倩淡看我一眼:“如果能这么简单,就好了。”

我讪讪的住嘴,是啊,武林人本来就是剿不完的,剿完了这帮,还有那帮人站住来,所以武林中的事也不是用剿就能解决的,政府力量的介入只能越弄越乱。

低头看到我不自觉握成拳头的手,生平第一次的,我开始痛恨起这双手的无力,如果我的武功能有苏倩那么高的话,我至少可以多为他做点什么吧。

汤山果然很快就到了,行宫就在山东,雕梁画栋,树木掩映,占据了最好的几处泉眼。说起来汤山这处行宫还是德纶帝在位时,专门修建来给畏寒的萧焕疗养的。

进入行宫方圆十里之外,就有亲兵上来拦截,我东翻西找,总算摸出皇后印信来给他看。

那亲兵将信将疑,差点把我当冒充皇后的钦犯拿了,我揪住他耳朵叫他去找指挥使过来,这指挥使还算识人,连忙把我们恭迎进去。我嘱咐他不要走漏我在这里的消息,苏倩打发跟来的几个帮众回金陵通知阁主有事在外,几天后才能回去,我们就在这个行宫里住了下来。

萧焕这次的病势真的不轻,旧伤未愈再加上内力损耗过度,寒毒完全不受压制的反噬出来,最后被那莽撞汉子撞倒,后背磕在桌角,尖锐的冲力也挤伤了原本就极脆弱的内脏,我们把他移到床上之后,他还是昏迷不醒,不管是喂药还是喂水米,全都混着血再吐出来。

不过我早有准备,刚到汤山,我就差亲兵就近去通知御前侍卫蛊行营,果然我们上午刚到行宫,下午两骑快马匆匆就闯了进来。

郦铭觞和班方远满面风尘的走进屋来,郦铭觞悠闲的弹弹肩灰,笑眯眯的就想把随身的药箱放下休息:“小姑娘,风风火火的把我们都找来干什么?”

我拉住他的袖子:“郦先生,别忙坐,我带你见一个人,保准你再也坐不住。”

郦铭觞摇头晃脑:“噢?还有什么人能叫我坐不住?”

我嘿嘿一笑,拉他进内室,指了指躺在床上的萧焕:“这小子能不能让你坐不住?”

郦铭觞甩开我的手,丈余的距离,他人影一闪,就跨了过去,连药箱都来不及放,他的手已经搭上了萧焕的脉搏,床前他脸上的表情几经变换,终于放松下来,他摇摇头,呼出一口气。

我小心的凑过去问:“怎么样?”

郦铭觞眼睛都不抬:“只要还有一口气在的,在我手里都死不了。”一面说,他捏着萧焕寸关的手突然发力,昏迷中的萧焕眉头就是一蹙,等他抬起手的时候,那条苍白的手臂上已经多了几个青紫的瘀痕。

郦铭觞冷哼一声:“诈死也就罢了,居然连我都敢瞒,还拖着这么一幅身子骨回来,当真是胆大包天。”

未来几天内萧焕的药都会很苦吧,很苦,极苦,非常苦……

我想起另一件事,乐呵呵的问郦铭觞:“郦先生,萧大哥这次还要像上次那样,那个啥……蒸那个……扒光了衣服……”

郦铭觞淡瞥我一眼:“这次有温泉,泡泡就可以了。”

“噢。”极度失望的叹了口气,居然听到不远处也有人在微叹,抬头看到窗边站着苏倩,她一直守在屋里,我和郦铭觞进来的急,都没有注意。

看到我们注意到了她,苏倩大方的走过来,向郦铭觞拱了拱手:“这位就是银针医神郦前辈罢,晚辈苏倩,现今是阁主座下张月堂堂主。”

“阁主?”郦铭觞皱眉。

我连忙解释:“萧大哥现在的化名是白迟帆,凤来阁的阁主。”

郦铭觞“哦”了一声,上下打量苏倩:“你是天山老怪的……”他突然顿住,摇了摇头说:“你能反出天山派,跟着这小子,很好。”

苏倩淡淡一笑,没再说话。

郦铭觞也不再开口,又把手指搭在了萧焕的寸关上,我还从没见他把脉把的这么认真过,把过第一次,还要再把第二次。

郦铭觞脸上的表情凝重,十分投入,我就拉苏倩悄声退了出去。

不但把脉谨慎,这次郦铭觞采取救治措施时也十分谨慎,药方改了又改,针灸活血时也出了满头大汗。

就是这么如履薄冰一样的,等到第三日,萧焕也从昏迷中醒来了。

中午过后下起了细雨,我端了一碗热腾腾人参白粥给萧焕送去,顺便也看看被褥够不够抵御湿寒。

推门进去,就看到床前的窗子大开,萧焕拥被倚在床头,正转头看着窗外的落雨。

我把粥盘放在桌上,埋怨:“怎么不叫人把窗子关起来?冷风都进来了。”

他回头看看我,轻咳了两声,淡笑着摇头:“是我把窗子打开的,这么点风,不碍事。”

“什么不碍事,你从来就没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我一边说,一边坐下来把手伸到被褥中握了握他的手,不算冰凉,不过比午饭前冷了几分。

我起身果断地去关窗子:“等天气好了你再看。”

他轻咳几声,淡淡说起:“我六岁那年,父皇带我来这里,那时宫殿都还是新建好的,我就住在这间屋子里,清晨起床,可以看到窗外一株瘦弱的蔷薇花,如今已经长成很茂盛的一丛了。”

“是吗?”我犹豫了一下,拉着窗扇的手就停了下来,仍旧把窗子推开:“人会长大,花也会长大。”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侧过脸去看窗外渐大起来的雨滴,不再说话。

清白的日色下,他苍白的脸泛出一层玉一样晕光,白衣白被,黑发轻束,搭在肩头,他身上的光华纯净如云,缥缈的近乎虚幻。

那天我带他来行宫时他的样子突然浮现眼前,那时他真是狼狈,满头满身血污,指缝里的血洗都洗不净,青袍脏的几乎分不出颜色,袍角还有在那产妇家沾上的泥点污水。

没来由的,我想起了很久以前,杜听馨说过的那句话:他本是天上的白云,是你拉他跌下了尘埃。

“你手臂上的伤,怎么样了?”他忽然打破沉默,轻声问。

“哦,那个啊,差不多了。”我笑笑,这两天早把伤口的事儿忘了,虽然那天被郦铭觞看到裂开出血的伤口,让他狠狠骂了一顿,但是后来包扎的好,上的药也好,早不怎么疼了。

他从被褥中伸出手来,把我的手拉过去,翻开袖子看到渗着血点的绷带,脸色就沉了下来:“告诉过你手臂不要用力,到现在伤口都没合上!”

我打哈哈:“我身体这么好,这点小伤算什么,流点血不打紧了。”

“气血亏损的弊端,非要到年纪大了才能显出来,不要年轻时自恃身强力壮,就不留意。”他真的有些生气了,咳嗽了几声接着说:“那次在山海关,你也是这样吧,胸前的伤口还没有愈合,就下地乱走。”

我不敢反驳,吐了吐舌头:“老了再说老了的事,我现在不挺活蹦乱跳的。”

他皱紧了眉头:“不准搪塞,你听我说,往后一定要自己小心。”

我微微愣了一下,他的口气居然十分严厉郑重。

我轻轻“嗯”了一声,这时恰好门外有喧闹声传来,苏倩堵在门口:“你们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咦,你问我们是谁?我们都是那个……嗯,皇亲国戚啊,你是谁?”一个清泠泠的声音带笑接住话头。

这个声音,是荧!

我连忙冲到门口打开门,门外并排站着满身水气的荧和宏青,荧见了我十分高兴,马上就挽住了我的胳膊,嘴巴甜甜的:“嫂子。”

我吓了一跳,一边的宏青赞许的看看她,才向我行礼:“皇后娘娘。”看来荧这个称呼,该是宏青教她的。

我抱抱荧:“好,嫂子很高兴。”突然想起屋内的萧焕,连忙挡在门口:“不准再给你哥哥下毒了,不准你杀他。”

荧狡黠一笑:“嫂子你说什么,我那个皇帝哥哥不是早就死了半年,尸首都在奉先殿放着呢,我还怎么杀他?”

我愣了愣:“你不杀他了?”

荧“哧”的一笑,似乎不屑于再跟我多说,拉我向屋里边走边叫:“哥哥?你醒着?”

萧焕看到她,竟然也有些高兴,推被坐起来,点了点头:“我醒着。”

我彻底晕了,叉腰看着他们:“你们这对兄妹,还真奇怪。”

荧瞥我一眼:“算了,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跟你多说也是枉然。”

几天不见,说话也会学大人老气横秋了,都是宏青带坏的,我气哼哼瞪她一眼,想起来问:“对了,你哥哥手上的极乐香,是不是你配给他的?”

荧无辜的摇摇头:“这个不是我,我一直都没见他,大概是他自己配的。”

我惊异的看萧焕:“你怎么会配那个?”

萧焕还没回答,荧就接过去说:“你不知道?我的本领全是哥哥教的,极乐香虽然是我配出来的,但是他见过一次,大概就能猜出是什么配方了。”她说完摇头叹气:“就说了,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跟你多说也是枉然。”

我脸上有些抽筋,保持沉默:不是我知道的太少,是你们这对兄妹的关系实在太诡异。

宏青跟进来站在屋中,向我笑了笑说:“皇后娘娘,和我们一同来的,还有辅政王千岁。”

我愣一 下,向门口看去,青玉阶上的那人一袭白衣,正把手上的油纸伞合上,微笑着转过头来,素颜清如莲萼,这一笑,恍若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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