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谨玉看着杉村的一举一动,不禁在想,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道菜式在等着他们。这么一想,她不由得觉得有些累心。
她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第一道酒敬上之后,紧接着,一道道的菜式,目不暇接地被送进屋内。煮物,焼き物,吸い物,八寸,然后是湯桶和香の物(注39~注44)。除此之外,席间,女主人又来敬过两次酒,另外还给他们加过一次饭和汤。
每次房门被人拉开时,沈谨玉的心就会不由自主地提起。目不转睛地,她注视着杉村与和代应对的每一个细节,然后牢牢地记在心里。当这顿叫她坐立不安的晚餐终于接近尾声的时候,只听得坐在她对面的和代开口问道:玉儿,今天第一次吃怀石料理,有何感想?
很好吃。她乖顺地应了一句,却忍不住在想:的确好吃,但是,吃得也很累。
和代接着问道:今晚的各道菜式中,玉儿最喜欢的是哪道菜呢?
沈谨玉一听此话,忽然有些犯愁。说实话,她这一顿饭吃得稀里糊涂的,究竟吃了些什么,根本没有记清楚。不过,因为她喜欢吃虾,所以她倒还记得,席间应该有过一道虾的料理。稍稍想了一下之后,她回答道:虾肉丸子。
听她这么一说,一旁的杉村笑着说道:也难怪,玉儿从小就喜欢吃虾。
杉村的话音刚落,房门再度被拉开。料理店的女主人端着叠在一起的三个黑漆食盒,走了进来。
怎么还有?!沈谨玉在心中暗自叫了一声。
待食盒分配到各人面前,沈谨玉低头一看,原来里面是一枚做成梅花状的和菓子。她松了一口气,这道甜点,总该是最后一道了吧。
食盒边上架着一根乌樟木做成的木签,她拿起木签来,抬头看了一下杉村与和代。只见两人分别从怀中取出怀纸来,平摊在食盒面前。
见到沈谨玉正眨巴着眼睛在看着他们,杉村于是也递给了她一张怀纸:来,用这个。
她道了一声谢,从杉村手中接过怀纸,也平摊在了食盒前面。接着,她依样画葫芦地,学着杉村与和代,用手中的木签把盒中的甜点,从盒里移到了盒外的怀纸上面。
完后,她抬起头来,再度看了一眼杉村。只见他用木签切开一小块点心,送到了口中。于是,她也吃了一小块。
杉村转过头来,忽然问道:你父亲的身体,近来可好?
她小声嘟哝道:没什么变化……
一想起沈父的近况,她不由得微微蹙了一下眉头。原本好端端的一个人,硬是变成了一副死气沉沉的颓丧模样。曾经一连好几个月,沈母为沈父请过针灸师,但是也没有任何效果。上个月,沈父突然使性子,把针灸师给赶走了。
杉村拍了拍她的手背说道:玉儿,如果你有什么困难,记得随时来找叔叔。
她郑重地点了一下头,眼眶有些隐隐发热。
她很感谢杉村的这份心意。只可惜,有许多事情,他帮不上忙。
杉村继而说道:你大哥也真不容易,才不过刚刚大学毕业。
她又是一点头,说道:的确如此。这近半年来,他都瘦了一大圈了。
房中沉寂了一会儿之后,忽然,只听得杉村意味深长地说道:借着这个因头,你们沈家干脆把生意全部处理掉,然后找个地方悠闲自在地过日子,不也很好吗?
这是什么意思?!她有些惊异杉村会说出这番话来。
杉村看着她睁得圆圆的眼睛,继而说道:与其在这里硬撑着,还不如全部舍弃。这也是一种选择。
全部舍弃?她低声自语道。
对。杉村应道。
她有些疑惑,难道说,杉村听到了有关德利公司的什么风声?德利公司在花旗银行里的那笔贷款,杉村应该并不知道。生怕影响到公司的生意,关于那笔贷款的事情,沈俊威将口风把得很紧,知道内情的人屈指可数。但是,如若不是因为那件事,为什么杉村会突然跟她说这番奇怪的话?
看到沈谨玉微蹙着眉头,杉村继续说道:的确,把注入多年心血的家业顷刻之间全部处理掉,这不是一件易事。
她不解地问道:可是,把生意全都处理掉之后,我们将来该怎么办?
杉村答道:凭着你父亲的财力,哪怕是你们迁往别的地方,资金方面也应该绰绰有余。
迁往别的地方?!她愈发听不明白了,于是接着问道:叔叔的意思是,要我们沈家离开上海?!
杉村点了点头说道: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有必要考虑,暂时地离开上海。
离开上海去哪里?杉村的话,让她越听越糊涂。
杉村却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不过,欧洲现在战事纷纷,最好不要去那里。我认为,香港,应该是最佳的选择。
然而,当他在提到香港二字时,似有若无地,他皱了一下眉头。
香港,住着他最心爱的人……
沈谨玉觉察到杉村脸上细微的变化,也想到了同一个人。不过,对于杉村的提议,她仍然想不明白:叔叔,就算是不再做生意了,我们沈家也没有必要马上离开上海呀。
这……。杉村有些为难,不知道该如何对她解释。沉思片刻之后,只听得他开口说道:相信叔叔,这全都是为了玉儿好。
她看着他为难的神色,猜想他必然有话不方便直说,于是也没有再追问下去。但是,她的心里却不停地犯着嘀咕。究竟是什么事情,居然使得杉村开口,让他们举家离开上海。这背后,必定有着天大的原因。
杉村却好像不放心似地,进一步对她交待道:有机会的话,你跟你的父母尽快提一提这件事。
她点头应了一声,心中却是愈发沉郁。从小到大,她还不记得杉村像今天这样,如此郑重其事地叮嘱她一件事。
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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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39-煮物:煮出来的菜式;怀石料理中常见的煮物有鱼丸,虾丸等。
注40-焼き物:烧烤类的菜式;最常见的是烤鱼。
注41-吸い物:汤
注42-八寸:约5cm见方的一个木盘中,精巧地摆有~道菜式;如若盘中只有两道菜,则其中一道是海产,另一道必是山中野味。
注43-湯桶:装有泡饭的粥桶
注44-香の物:酱菜
今日第一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