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安皓递过一支水,她接着,熟门熟路地扭开再递给他。这源于高中时第一次看他打球,半场休息的时候她抛了一支水给他,他耍赖要她扭开喂他喝,她转头就走,还嘀咕着:“渴死了和我没关系。”后面的他却可怜兮兮地说着:“刚打了球手上很多细菌的。”他肠胃敏感,用她的话说是“天生少爷命”的人。后来久而久之,竟然变成了习惯。
他看着她的动作,也想起了什么似的咧开嘴笑了笑,没好气地说:“你喝。”
她这才察觉自己傻了,“哦”了一声,却暗暗觉得他的笑容里少了什么东西似的,失了魂。他的小虎牙,不见了。她大大地喝了一口,掩饰自己眼中的失落。
他认真开着车,又开口问:“累吗?”
“啊?”她拧过头看到了他的侧脸,锐利的弧线,那会儿他下巴总长着几颗青春痘,整天瞎嚷嚷着说是她爱用手摸他的脸,那些尘螨毁了他的绝世容颜。现在那里却光滑一片,只看得到细细的须根,泛着淡淡的青色。
“工作累吗?”
她收回目光,呵呵地干笑着,“我就是靠嘴皮子干活的料,哪会累啊?”
他有点恍惚,只觉得时光穿梭回了他牵着韩小欣走进F大大门的那天,她挣脱开他的手,像个疯子一样在绿树遮天的校道上跑着,嘴里嚷嚷着:“以后,我就真成了靠嘴皮子吃饭的人啦......”“你还靠相声吃饭不成?”他总忍不住笑她。
她那时的笑脸和刚才那近乎自嘲的笑意截然不同,明亮得近乎炫目,左脸颊上的酒窝会不自觉地把他的灵魂吸进去,如今却只剩下黯淡无华的平静。
她一时没察觉,车子竟然开到了小区的大铁栏外了,刚刚好像还没来得及讲她住哪吧?可也不再想太多了,看着从楼梯潺潺留下的水流,楼道中吵吵闹闹的怒骂声,只觉得头大如斗。
下车后便跑着上楼,没料到身后的邬安皓紧紧跟在身后。她走得那么急,只是怕她家里出了什么事,看了一眼颇有历史的旧小区楼层,一路跟着她上到七楼。
七楼和六楼之间的楼梯上站满了人,她一句一个对不起地迅速打开门让维修工人进去维修,水从浴室潺潺流出来,她低头捡起昨晚通宵做的市场分析报表时丢得满地都是的文件资料,一张张浸透满了水。蹲在瓷砖上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簌地站了起来跑进杂物房。
连灯都没来得及打开她便在那堆杂物中找啊找,一把将那个箱子拿起来,却没料纸箱因为浸在水中太久,底面都糊掉了。用力一拿起来,纸箱底穿了个大洞,一本本书都掉在地上,被水淹没。
邬安皓蹲在地上捡起其中一本,她条件反射似的挡住他的手,赶紧说着:“都是些没用的资料。不用捡了。”可他已经把书给翻开了,传播学史,沉闷得让每个学生打瞌睡的课,而韩小欣的课本却密密麻麻写满了东西。
“我好想吃南门外面的那家沙冰啊!!!!!!!!”坐在第二排的韩小欣把课本推了推给邬安皓,顺便踢了他一脚。其实是困得要命,不弄点什么话说真要睡着了。
“猪,就知道吃。”义愤填膺的杨某人抵抗不了睡意,只能继续和她侃,“下课一起去?”
“要做兼职啊。”
“不许去,你还不累死啊?还有,明天交新闻学概论作业,你写了没?”
“死绵羊,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啊?”
......
无聊的时光一去不复返,纸上的字迹已经模糊,记忆中的痕迹又是否抹得去?他没有勇气再翻下去,只好默默盖上递到她面前。
“有时候可能用得着,所以一直没丢......”她呵呵笑着接过,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低着头看着他被水滴沾湿的皮鞋,拿着的那本书像是自己的心一样,又湿又凉。
邬安皓的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说不出口,这房子又闷又热,只觉得领带绑得太紧了,透不过气来。低头看了看表,说:“你不是还要出去见客人吗?”
“哦,今天谢谢你了。我......”
“我送你过去吧。”他径自走出门口,也是怕,怕看到她强作镇定的回答,笑得倔强的眼睛里明明那么明显的凄凉。连一个对不起也说不出口,什么都说不出口,凝滞在心中,如千斤重的岩石,永无翻身之日。
约客户见面的地方是一间精致高雅的日本餐厅,到了门口时,他下车来给她开门,他那个时候多懒啊,连衣服都得搁着等她周末洗,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绅士了,还是国外的环境果然会熏陶人,还是和那个她在一起更有品味和深度了......
她打掉自己的胡思乱想,很认真地对他说:“今天麻烦了,谢谢你。”说完后便转身进去了,是因为知道他无话可说。
客户一向难缠,日本菜一向难吃,烧酒一杯接一杯地往肚子里倒,那边的经理一直问她是不是菜不合胃口,怎么都不沾筷子。她无可奈何只能沾了一大块芥末把三文鱼生给吞了,又腥又难吃,芥末的呛味直冲上鼻子和眼睛,瞬间视线就模糊了。
一边拿过餐巾擦去眼角溢出的泪水,一边还得赞赏对方的实在是有眼光,这餐厅的东西真是不错。最后饭饱酒足,对方的经理喝得都不醒人事了,大家也谈得差不多,助理才说:“韩小姐明天拿合同到公司来签吧。”她看着助理和司机七手八脚地把喝得烂醉不醒的经理拖出去时,心里不禁疑问着,这个样子能去海南吗?
日本餐馆不在大路上,得走出好远才有的士,她慢慢地踱着步,也不急,家里这个模样,估计今晚得大费周章才能弄好。这条路又静,一路走去,只有路灯投下的影子和她的高跟鞋声音。才刚走出了路口,她便看见了那辆银色的车,和远远的月亮的颜色融合得异常合拍。
车头的LED大灯打落在前面倚着灯柱的人身上,只看得清楚他半个侧脸,黑暗的一边有着火星亮着。曾经那么多次,下班后她站在街头看着茫茫车海想,要是有那么的一个人,在自己疲惫不堪地下班时,能站在外面风雨不改地等着自己,那该是多幸福的事啊。
可是现在却不会这样想了,当她练就一身铜皮铁骨,坚强得不需要依靠任何幻想的时候,他的到来是那么的可有可无,甚至还让她倍觉负担。
即使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她是坚强了,还是已经麻木。
走近了看到地上的一堆烟头,应该等了很久了,刚才看到的点点火星原来是他在吸烟,灯光中青黛色的烟雾细细缠绕,在他眉前,画出一个弧线,散开,消亡。
他看着她走到面前,轻轻说了句“抱歉”把烟头丢到地上掐灭了。
“你怎么还在这?”
“你男朋友,他不来接你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