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背山临湖,绿树成荫,即使是盛夏也不会闷热,房里所有的木质家具也不会添置坐垫,想着做下去一时半会也起不来,他干脆不出声,像个被老师罚站的小学生一样立在书案前。
“哼!怎么?这半年不回一趟,回来一次也急着跑?”老爷子终于发难了。
他哪能跑啊?最多不就像小时候一样被父亲打得爬出房门。可没敢说出口,身板挺得直直的,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不是找抽吗?只能半低着头不敢出声。
看他没出声,老爷子的语气缓了缓,“前天老梁打电话给你的时候在哪?”
“新加坡。”
“上个月华宇的收购案是怎么回事?”
“工作。”
“你倒是惜字如金啊?一句“工作”牵起了三间在华外资大机构的贿赂案。”外面满城风雨,他倒是想着只手遮天了。
“我不是证监也不是银监,贿赂案更不可能因为我一个人说几句话牵扯出来......”
“你不杀伯仁,伯仁因你而死。”许是觉得语气太过锋利,转而又语气伸长地对他说:“过刚易折,凡事不可过度,在姥爷身边呆了这么多年你怎么都学不会?整天就知道混着那堆狐朋狗友,没件正经的事儿。”对这从小就叛逆不循常道而为的小儿子,他从来就只有头疼两个字。
“我没错。”听他说出姥爷,施一寒冷淡地开口,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
“那是我错了?”老头有点火大了,声调从刚才平静无澜上扬了几分,搁下笔站了起来平视着他,闲淡隐逸的书房顿时气压骤降。
他还是半低着头,一动不动,也不反驳,这几乎是他每次回来必须在这里上演的戏码,爷俩两句谈不拢便僵住了,空气中的硝烟味浓重。
不过只是僵持了几分钟,老爷子看了一眼他的腿,叹了口气,挥挥手:“到里屋给我抄五十遍家训。”
他愣了一下,竟然没操家伙。小时候卫昊然就老笑话他,说就数他们家规矩最多,犯了错不单打,打完了还得背家训,背完还得默写出来。
每次去他家看到他恹恹的样子就知道被罚完了,偏偏他性格又倔,被打得半死也绝不肯求饶,老爷子真火大的时候下手哪知道轻重啊?曾有一次打得他一整个星期都下不了床,最后姥爷来训了老爷子一顿才微微收敛。
关上书房门,直到走到院子时才缓缓舒了一口气,漆黑夜里,远远近近的房屋布置疏散有致,毫无拥挤,局促之感。他却没敢放松下来,目光越过假山,看向深深的里屋,微微挑起眉头笑了一下,就知道老头不会轻易放过他。
里屋放着些老旧文件,三十见方的房间只有一张旧得脱了漆的八仙桌,所谓的“抄写家训”也不是什么简单的活,曾让他一听到家训这两个字便不自觉地打颤。从五六岁开始老爷子便要他用狼毫笔抄家训,铅笔字写错了还能擦,毛笔字一旦写错了根本擦不了,全张的宣纸,写错一个字便要从头再来。
偏偏这个方法是得姥爷首肯的,写每一个字都要如下棋一般,“落子不悔。”当年进大摩当分析师做模型时,那令人咋舌的惊人专注力就是从那时候练下来的。有时候哥看得不忍心便也帮着他写,可施潮的字学自父亲,笔笔透露着坚锐,和他的一对比便露陷了,无可奈何只能自己硬着头皮写,写完后拿给老头一看还得挨批。这小时候的梦魇,现在想起来脸上却只剩下笑意。
许是老爷子早就下定主意让他抄家训去了,八仙桌上的大叠宣纸是为他而备的,连墨都让人先磨好了,真是周到。
他放下手杖,右手紧紧撑着桌面,微微弯下腰,左手才提起笔来,小楷精致,细而不弱,笔墨酣畅而气韵生动。月光隔着树影照过来,透过木质窗花只落下参差的斑驳黑影,一夜无声。
黑色大理石地面反射出高挑人儿的影子,韩小欣站在自家公司的电梯口看着液晶显示屏的数字,又翻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有点儿不耐烦。正走向她的水娟问:“不是下午茶吗?干嘛那么急?”
“还下午茶呢?家里爆水管,整层楼都快被淹了,管理处的人今早就打了电话过来了,一直开着会就没听电话,刚才留意到短信,估计现在楼下的人已经都闹翻天了。”电梯门一打开她边迫不及待地踏了进去。
烈日笼罩在头顶,她绝望地看着路口,这也不是上下班高峰期,却一辆的士也看不见,穿着质料不薄的套装站在这,真是要人命啊。晚上还要见客人,再这么折腾下去估计就没戏了。
正当她额上的第一滴汗水夹杂着融化的妆滴落脸上时,一辆银色的雷克萨斯停在她身前,她愣愣地看着车身反射着刺眼的阳光,还想着这施二少什么时候变朴素起来了,竟然抛弃了骚包阿斯顿开起节能减排标兵的日本车来了......
“上车吧。”车门打开,她听到里面传出的声音,只是愣愣地一动不动,额上的汗珠密密麻麻一滴连着一滴滑过脸颊,她却仿佛只因为一个声音而失去了所有的反应。
转头又觉得自己可笑,有必要矫情的形同陌路吗?况且又的确是急,一股脑钻进车里,丝丝冷气吹到热的发烫的脸上,只觉得心也有凉飕飕的感觉。
“去哪?”他很平静,表情柔和,仿佛她是哪个久不相见的老同学一样,语气平淡。
她笑了笑,脱口而出说:“回家......”话出口便又觉得自己傻,他怎么可能知道哪里是她的家呢?也许连她是谁都未必记得清楚,时间是怎样残忍?磨掉所有,沙子般从指尖溜走。
她的尴尬只持续了一阵子,手机便响起,她向着他说了句,“不好意思。”便接起电话来。是小区的物业管理员,语气中夹杂着丝丝火气,兴许楼下的人已经投诉去了,她一句一个抱歉,只是解释自己会赶快回去了,旁边的人没等她说自己的家在哪便开车上了高架。
好不容易才费尽口舌安慰好了管理员,手机才刚放下便又响起了,客户的助理,说是经理今晚临时改变行程要飞海南,见面谈合约的事必须提前到六点。她唯唯,她诺诺,她唯唯诺诺地说着没问题,这个客户是出了名的难缠,偏偏又是大客之一,她没办法,只能声声句句地说着“好。”对方最后说得连她的手机都发烫了才肯收线,缓缓地舒了口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