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一寒还没来得及说话,手机却响了,走出电梯时淡淡地说了句:“我吃过了。”她看着他径自走向书房留下一个“请自便”的背影,耸拉这肩膀,也只好拿着食材走向厨房。
巴巴地跑过来,还是自己一个人的晚餐,心里不是不憋屈的。看着光线鲜明,黑白主色调的厨房,顿时也没了兴致。
虽说热脸一次次地贴在冷屁股上的确让人难受,可谁让是她伤害了寒少脆弱纤细的心灵在先。这不,捧着汤屁颠屁颠地往书房走的韩小欣可是坚定不移地信仰着毛爷爷的十六字诀,坚决执行“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政策。
门是开着的,深呼吸了一口气,敲门,深入敌营。他坐在椅子背对着书桌上电脑,已经洗澡了,头发还没干,有点湿嗒嗒的。看着陆家嘴高楼光怪陆离的绚丽灯光在讲电话,声音低沉,语速稍快,像是粤语,她也听不懂。
他眼角瞥到人影闪动,也没立刻掐断电话,抬头问了句,“什么事?”不知是因为一直说着公事还是别的原因,眉目间还带着凛冽,目光清凉如水。
“杏仁坚果奶油汤......排毒养颜,润肺清火,对改善脑部营养很有好处的。”
他只是看了看那汤,随便说了句,“先搁着吧。”便移开目光继续说她听不懂的鸟语。
有点失望,要搁平时,他肯定要说句“我看需要改善脑部营养的人是你吧。”来揶揄她一下,可是今天的沉默真的让她无所适从。更加小媳妇模样地回了房,想让自己高兴点儿,捧着本本在床上看咖啡猫,却是怎么都笑不出来,一整天的心力交瘁,终究是抵抗不住疲倦睡着了。
床很舒服,但可能是暖气开得太旺了,半夜口干舌燥地醒了,本本的屏幕还闪烁着光亮,只是早切换成省电模式了。看了看满室寂静,弧形落地窗外外滩的光晕也沉寂了。摸摸床侧,指尖滑过没有体温停留的床单,朦朦胧胧披起外套便走出去了。
书房里的灯依然光亮,依墙的一整排梨木书架反射出暗沉的光晕,电脑屏幕上的美股交易不断刷新,光影交错。阳台的玻璃门半开,外面刺骨的寒风把室内充盈的暖气劈开,丝丝透入肌肤内。他只着单薄的家居服,又瘦,黑夜中更觉得身材修长。似乎很喜欢扬起头看天,撑着栏杆一动不动地能看很久很久,眼神平静中带着点倔强,熠熠灯光比不上他眼里浅淡的琥珀色。
她轻轻地走过去,站在背后搂着他,把手伸到前面抱着他的肚子,脸紧紧地贴着他坚实的背脊。记得哪个女小说家说过,这是最诗意的拥抱,背着他垂泪,可以不用望着他,却能感觉到他的存在,站在他后面,让他为你当去世上的一切风雨。
“怎么还没睡?”他低声开口,没动,任由她紧紧地抱着。
“睡不着了,很奇怪的感觉。在日本时你问我为什么心不在焉,我才知道,那些褪去的回忆在凄风冷雨中挣扎,凋零。从只有他,到常想,再到偶尔想......原来人的心是真的很小的,当有新的东西入侵之后,有些东西是真的会越来越远,越来越小......今天是我不对,我没有准备好接受别人略带意味的目光......”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不可闻。
“我怎么就总让你觉得难堪,嗯?”他笑了一下,话里带着讽刺,别的女人挖尽心思想在他身上得到的她不屑要,甚至避之不及,有时,他真觉得怀疑这女人的脑子究竟是什么构造。
她的双手收得更紧一些,缓缓地摇头,脸摩挲着他的背脊,“是我让自己难堪......”她怕这是他给她的海市蜃楼,昙花一现后便瞬间崩塌,再也无踪可寻。
他转身低头盖住她的唇,把她的头发缠绕指间,舌尖探进她的喉咙,迫不及待地流连,紧紧地缠绕着湿滑的舌......卧室斜对着书房,她不知道两个人是怎样抱着一团碰碰撞撞地滚在床上的,听到床上的本本“嘭”一声被他扫落地板时,心紧紧地揪着痛了不止一下,这可是她进CCN前新买的啊,一想起那一个多月的工资啊,顿时心疼得无以复加。可心疼归心疼,咱还得服侍好咱家的寒少,这可是招安啊!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她几乎是爬着进浴室的。即便是招安,这厮也太狠了,一想起自己昨晚从小猫般的呻吟到痛苦地哭泣尖叫着,她就不断提醒自己,这美人计下次还是少用为妙。化妆完毕出去后看看施一寒还是睡得一脸无知无绝,叹口气,老板和打工的就是不一样。可怜她在公司是打工的料,下班还是被这资本家压榨后吃干抹净。
床头的手机连续震动着,她一手便抓起来听了,通常没人敢打扰做老板的,所以100%是她的手机在响,却没料到响的是他的手机。
“Mortimer,你起床了吗?”清爽的女声从那头传来。
韩小欣只觉得这声音有点熟,还是礼貌地回答说,“不好意思,他还没醒呢。”
那头的人顿了一下,才说,“原来是韩小姐。”语气中仿佛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她才恍然大悟,终于听清楚是谁的声音,“严小姐,要我叫醒他吗?”
“不用了,反正是私人飞机......他要不是睡到自然醒,会有起床气的,像个孩子一样。以前在美国的时候,睡不够,头还会一整天疼......”她说得很自然,显然对他的习惯熟透于心,让韩小欣愣愣地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最后还是挂了电话,心里有些压抑着的情绪,一大清早便沉淀了。
放下电话要站起来的时候却不料他缠着她,湿滑的舌滑入她口腔中久久不肯松开,幸好还没涂唇膏。
最后还是她用哀求的眼神看向那表时他才稍稍松口,微微地喘着气说,“我要去美国两个星期,你给爷安分点。”还想咬上她的唇,她却灵活地避开了,一脸认真地给他福了福,捏着嗓子娇俏地说,“仅尊爷命,我一定每天深闺刺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说完两人又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团,她吻他下巴,柔嫩的唇扫过他的胡渣,硬是不愿意离开。
两个星期,还真有点长。
…….
阵阵白玉兰花香蒸薰着整个校园,““白如玉,香似兰”这是我们第一中学的象征,同学们必须铭记。”第一天转学来时的校会是什么内容他早就忘了,只记得青葱的白玉兰树下,那短发的高瘦女孩清爽的模样,还有,她头顶上环环团绕的一簇簇盛开的白玉兰,纯洁得不染一丝尘埃。
下了晨读,一座座书山围成课室里,一根根刚才在老师眼底倔强不屈的葱已经倒了一大片,有些依然不屈不饶地奋斗不息。
“唉,想什么呢?”旁边的人撞了撞他,差点撞翻了他手里的牛奶。韩小欣坐到他旁边,一边嘴里叨念着历史年表,一边咬着刚从食堂拿回来的早餐,两个馒头配白开水,嘴嚼着包子,鼓鼓的。决战高考,大多同学都已经是家里精心配制的早餐,再不济点也买些豆浆什么的补补营养,只有她,十年如一日啃食堂里的石头。
他瞥了一眼她手里的两只包子,拿起旁边一个袋子塞给她,“拿好,别老吃这个,没营养,都快瘦得跟猴子一样了。”
“这是什么?”韩小欣嘀咕着拆开袋子,瓶瓶罐罐竟都是些鸡精之类的营养品,忙塞回去给他,“我身体倍儿棒,才用不着这些东西呢。”她知道他爸的司机每个星期准时给他送营养品过来的,不好意思蹭食。再说,她们这种粗生粗养,也的确用不着这些。
“谁也不否定你身体壮得像牛一样,可是脑瓜子也得补补吧。”他知道她正为最新那次模拟考而苦恼着,她的成绩一向不稳定,这次市里的统考更是连二十也不入,让她十分沮丧。虽然补品这些对身体的作用的确值得怀疑,但能增加一些信心,也算是好的。
“我真有这么笨吗?”那张脸顿时难过得塌了下来,耸拉着肩膀。眼睛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一堆堆书,没精打采地问,“你说我这样的成绩能报F大吗?能上新闻系吗?”其实她不是这么没自信的一个人,只是最近几次模拟考不如人意,自从上次和父亲提起过要报新闻系后,回到家里父亲也黑着脸一声不吭地只顾着抽烟,要到上海上学可不是件小事儿,爸一直就觉得她在省里读个公费的师范,然后谋个老师来做就是最好的选择。
像老师给他们辅导心理时说,很多学生总是这样,遭遇各种挫折后容易怀疑否定自己,觉得对一切都失去信心了。她现在就是这样,一想到不能去F大,读不上新闻系,感觉整个世界就快坍塌似的。
“笑话,你不能上,咱都得曲线救国去了......别想太多了。”他在课桌下握紧她的手,似是要给她力量似的。
“对,邬安皓,你就该报清华北大曲线救国去,别跟我瞎折腾争F大的名额。”她一副认真的表情煽动他。其实以邬安皓的实力,也用不着曲线救国,就是去光华管理学院也绰绰有余,但不知说着了什么魔,非得和她一道嚷嚷着要去F大新闻系。
“韩小欣,想不到你竟是这样的人,为了前途,连老公也不要了。”邬安皓恼羞成怒,也顾不得是在课室里,一把抱住她,吓得韩小欣水瓶也丢了,忙推开他,“待会儿主任看见就完蛋了。”虽然课室里现在是书堆着成一座座小山,可那些老师可是个顶个金睛火眼的人精。
“不怕,老师都在办公室吃着早餐攀比哪个班的上线率最高呢,哪有时间来这。再说,咱俩是他的得力爱将,他舍不得的。”他就这样搂着她,低头看她眼镜后的眼睛,一片青。昨天晚上一定又熬了夜,半夜三更还躲在被窝里用手电筒看书,眼睛也是这样看坏的。不是不心疼的,只是她这么倔强的一个人,谁又劝得了。
顺手摘下她的眼镜,看看表说,“离上课还有八分钟,趁着这八分钟,咱赶快补补眠。”说着就把她的头往自己的肩膀按。
“我还想再看看古诗词呢......”她虽然避开他的动作,但还是有点动摇了,的确是困得要命。她家离学校远,大清早的就要起床摸黑上学了,昨晚看书又是看了个大半夜,刚晨读的时候眼皮都在打架了。
他知道她害怕老师看见两人这亲密模样,但也还是按她的头趴在课桌强迫着她睡。他就坐在旁边,把她披散在脸上的细碎短发别到耳后,露出很干净的脸庞,她的皮肤不白皙,有别于那些所谓的娇嫩千金,但因为在家总是晒在日头下帮忙干活,小麦色的肌肤透着健康的光泽,让他总觉得比那些终日挡着紫外线的皮肤更加好看。
看着看着竟像个贼一样偷偷看了下周围,确定没老师时才轻轻吻了吻她的脸颊。伏在手臂上已经熟睡的韩小欣似是感觉到脸上一阵瘙痒,皱了皱鼻子。
他也趴在桌子上,对着她的脸,似是怎么看都看不厌。其实前几日他也和家里吵了一顿,平时父母在外人面前总是说让他自由发展,喜欢学什么便学什么,从不干涉。但真到大事上,也是着急上心的。妈急得跟什么似的说,爸爸毕业于R大,那也是国内紧跟着清华北大的大学了。
放着北京那么多好大学不上,非得去F大,还要是什么新闻系。人家隔壁家吴局长的女儿比你差远了都冲着R大的金融系去了。当初就不应该让他回县城读书,也跟着那些乡巴佬的孩子一样目光短浅丢了志气了......幸好爸爸及时挺身而出说了,他爱干嘛便干嘛,为什么老要让儿子顺着你的路走呢?一句话,老妈也省得再出声了,他只能热泪盈眶地投以父亲感激的目光......
想着想着些琐碎事,竟然也觉得困了,眼皮沉沉地盖上。睡得迷迷糊糊中像是听到了上课铃声,他还以为是在做梦,刺耳的声音声声振动耳膜,没想到是真的响铃了。
朦朦胧胧地敲敲旁边的桌子,声音还是沙哑着的唤了句,“韩小欣,上课了,快起来......”这一堂是班主任的语文课,待会儿非得让他俩上黑板默写不可。眼睛还没睁开,手伸过去一揽,却是空的。
他抬起头,课室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声鼎沸的朗读声,没有一座座书山,只有一张张桌椅排列整齐,自己一人坐在这空荡的课室中,楞了好一会儿才找回意识,是做梦了,忍不住笑了出来,凄凉如斯,这梦竟然这么真实,真实得让人沉溺其中,无法自拔。今天是星期六,学校静谧一片,但上课铃已然回响于耳。
外头的风钻进来,他打了个冷战,天色很沉,气温越来越低,风越来越大,仿佛要下雪了。刚从N市的殡仪馆出来就奔着往县城来,他没让奶奶跟着去N市,白头人送黑头人,总归不幸。才睁开眼不久,手机又响了,他拿起一看,十二个未接电话,虽然身心皆倦,但还是接了,“你好。”
“你好,你是邬锦清的家属吧,这里是N市监狱的保管处,保管处还有些他的遗物,请你尽快来领取处理......”
“好的,谢谢。”他公式化地应声,声凉如水。转头看出课室的窗外,雪一片片地从天上旋转而下,打落在窗户上,白玉兰一般的颜色,却早已不再洁净了。
......
“哎呀,不行啦。今天怎么这么闷热啊,都大冬天了,这上海的天气还真是奇怪哦。”娇小版林志玲Je
y一进来坐到办公椅上就迫不及待地把外套给脱了。
“听说过两天全国范围的大降温,这几天天气肯定会闷点的了。”韩小欣今天也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灰色针织外套,看起来已经像是“冬天已远”的感觉。
“我看我们team才是大降温呢,好好的周末都得赶回来开OT......”嘀咕着边开电脑头撇向顶头上司的办公室,“跟着那位工作狂,真得把胃穿孔视为光荣了。”Je
y刚和一位外籍帅哥火辣辣地开展了新恋情,自然是恨不得一天有5个小时能黏在一块。
韩小欣也只是笑笑,职场秘笈之一,切莫轻易对上司品头论足。不过她对Vincent的印象倒还不算坏,这人有冲劲有野心,假以时日必能在CCN占重要一席。
看着中国区再也没有其他team能像韩小欣他们这team一样了,几个项目同时开展,公司里人人都道Vincent是个杀人机器。跟着这样一个人,她倒是不怕没进步,只怕跟不上他的脚步。打开电脑,深呼吸一口气,开始战斗。
隔着建筑巨大的玻璃外墙看午后的城市,天空灰霾,暗沉。Vincent从电脑屏幕上移开目光,扭动了一下有点僵硬的肩膀。通过玻璃门眼睛掠过openoffice中寥寥几个端坐在电脑前,十指如飞的teammate,目光落在韩小欣桌面那大大的玻璃杯,竟忍不住笑了。
那天在茶水间听着Serena和她聊天,问她这杯子是哪里来的,刚才那创意部的人看着一愣一愣地赞美,硬是说激发了他无比的灵感。
韩小欣听了也是楞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趴在玻璃桌面上笑得连肩膀都抖起来了,“我杯子前天不小心打破了,这个是在超市买十五块一支的牙膏时送的......”她身后的晨光像细碎的钻石铺满了黑色的大理石地面,他只依稀记住了她笑时左脸明显的酒窝。
其实当初人事部分落她在他的这一team他是非常不满意的,一个毫无类似领域的工作经验而且已经工作多年的人突然空降,定是全然沾染职场种种恶习的人,任是哪一个leader也受不了。可是当他好几次晚上下飞机赶回办公室见到那个小格子在偌大的空间中亮着小台灯时,又忍不住惊讶好奇。
说她得似个职场新鲜人冲劲十足态度谦恭,倒也不是,好几次开会时该发表自己见解时也毫不含糊,头头是道。撇撇嘴,至少他现在没后悔被人事部的Wilson说服收留了她。
揉揉太阳穴,继续埋首工作,才不过几分钟就有人敲门了。没抬头说了句,“Comein.”眼睛一瞟,不料是她,很平静地说是家里有事要请假。
“什么事?”目无表情地问,现在进行的项目期限很紧,他们team的人手向来不足,如果走了一个可能没法在deadline前完成了。
“家人病了,得回去照看一下,我赶在星期一前回来。”她面上虽然不表露,可声音已经露出焦急了。刚接到电话说姑妈在厂里晕倒了,姑父又去了广州谈订单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美美又远在北京上学。她向来有低血压,最近可能因为厂里头的事太多没注意身体,老人家突然晕倒可大可小,身边没个人照料总是不行的,只好尽快赶回去。
“你现在回家收拾东西?”他依旧没抬头,注意力依然集中在屏幕上。
他没说批准不批准,冷不防地这样一句话让韩小欣有点反应不过来,“不了,直接去机场。”哪还有时间回家收拾细软啊。
他利索地关了电脑,拿起椅子靠背上的外套就往外走,看了一眼还楞在原地的韩小欣说,“我送你过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