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几日,传来消息宁硕王兵权被解,啷当入狱。皇上念同胞之谊,没有杀他,只是将之囚禁宗祠,原因似乎与萧律脱不了关系。
两位嚼舌根头的大娘在厨房剥毛豆边津津乐道这京城新年以来发生的大事,这原本没什么,可惜刚好碰到苏云卿嘴馋过来找东西吃,也刚好……碰到晨诗暮谣陪着她一左一右逛厨房。
凡她出房门半步,一定会有两位美人贴身照顾,寸步不离。苏云卿坐拥齐人之福,带着两个金牌侍卫,狐假虎威在这偌大的燕王府溜达。
盛宁冬寒,堪堪这两日残雪刚融,薄冰未化,天有些阴霾,不知是不是一场雪将至。苏云卿逛了半府的假山雕栏亭阁,觉得有些饿,转了个拐角就溜达到厨房。这一溜达不小心听到了八卦,待两位厨娘看到晨诗暮谣时,吓得魂不附体:“姑……姑娘。”
苏云卿很厚道地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走到灶台找炖的**燕窝吃,身后晨美人很温和地对两位厨娘细声道:“二位辛苦了,待会去赵管家那把这月的工钱结清,把这年的奖钱领取,大娘回家好好养老饴孙吧。”接着传来两位厨娘低泣的哀求声。
苏云卿端着燕窝盅回房,眼不见心为净,这不是作孽么,一出来就害得两位职工失业下岗,真是罪过罪过。她叹息一声,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口飘飘洒洒的雪沫子,心想,月末的这场雪终归是下了。快二月了,不知这是不是这个冬天的最后一场雪?
呆在屋里端坐着看雪看了一个上午,中午雪稍停了,她终于坐不住,决定出门。小雪未晴,闲来无事,被两位侍女拉着坐在屋子里该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啊?
地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松散绵软,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这场雪来得正妙,倒是把院子里种的两树晚腊梅催开了。明艳艳黄灿灿的花瓣被晶莹的雪半遮半掩,颇为雅致。
踏雪折梅,寻芳问迹,不过不用她动手,苏云卿只不过提了一句,身边的慕谣施展如鬼如魅的轻功,替她摘下数枝。有这么强大的侍女真是令人百分之两百满意,苏云卿薄薄地笑了,可笑意没有到达眼底就消散融解。
苏云卿拈了一枝梅,歪着头似笑非笑:“探病不带礼物去太失礼,不如,我们折了这枝梅花去看看你们主上?”
晨诗的眼角不可避免地跳了跳,温柔地说道:“主上有午睡的习惯,这会应该躺下了,云姑娘过去怕要失望。”
苏云卿装作失望地叹了一声:“那我们去看看慕哥哥吧。”
晨诗见这小魔女没有坚持去折腾她们主子,松了一口气,别的要求也不再拒绝。何况,这个难伺候的姑娘也就慕世子能管着些。
苏云卿诡谲地一笑,高高兴兴捧着腊梅去找她的慕哥哥。
慕念青住的院落叫做疏影斋,离萧律的书房不远,院子冷清,慕念青喜静,只留下两个寻常扫洒的小厮。但苏云卿踏入院子,凭着习武的直觉,发现院落三丈周围隐布了几道极隐秘的气息。
她脸上没有表露半分,只是轻手轻脚推开门,走进慕念青的房间。
“云卿?”慕念青顿下笔,略为惊讶地叫道。
苏云卿讪讪一笑,不好意思地低头:“被你发现了呀,我还打算吓吓你呢!”她在格橱里挑了一只素雅的瓶子,在外面灌了半瓶雪,插上刚摘下的梅花。
桌子上摆了各类医经,从草药单方经脉针灸,应有俱有。苏云卿好奇地拿了一本翻看,上面红色小楷是注的心得,重要的地方还用朱笔勾起来。案上宣博炉袅袅浮起青烟,熏香淡雅清新。苏云卿眯着眼闻了一会,突然笑了:“心字香?”
慕念青微讶:“这种香料很罕见,云卿怎么识得?”
苏云卿来了兴致,唧唧咕咕地讲:“我有一个姐姐,特别擅长调香,不过她小气的很,也懒的很,一年只做两盒香,一盒留着,一盒自己用,我求她好久,她也不肯给我做一盒。这个香很像她屋里经常燃的那种,绵绵的,淡淡的,很好闻。”
她托着腮想了想又说道:“嗯,她除了调香,琴棋书画也无所不精,做汤调羹也是顶顶不错,长得尤其美。”苏云卿古怪地看着慕念青狡黠地笑:“除了脾气有点怪,人是没得挑,而且,最重要的是,她还没嫁人哦!”
慕念青弹了她额头,佯怒道:“小丫头想什么呢?”
苏云卿呵呵地笑着跳开。
慕念青看着她也微微一笑,突然皱了皱眉,抚着胸口,脸色有些苍白。
苏云卿一惊,忙扶住他:“慕哥哥,你不舒服吗?”手上如屋外寒冰一样刺骨,明明屋里地龙烧得把梅花上的雪粒都蒸干了,而他的手却依旧冷得让人心寒。
“没、没事。”他安慰地笑笑,浑身却忍不住轻轻发颤,五脏六腑像冻结了一样,全身血液凝涩。他整个人,像是被放在冰窖里冻了三天三夜,僵硬冰冷得没有半点温度。苏云卿握着几乎快没了脉象的手腕,终于骇然大叫:“晨诗暮谣,去请太医。”
晨诗破门而入,看到满脸冷汗的慕念青,当即催动内力替他护住心脉。两位小厮也赶进来,惶惶不知所措。苏云卿虽然心底乱成一团,终究拾起理智,在他心脉附近扎了几针。她师傅的六冲针苏云卿只得了个皮毛,若是尹弄月在,必定不会像她一样手忙脚乱,步步掣肘。
晨诗冷静吩咐:“你们把慕世子抬到暖泉,太医一会就到,谁都不许禀报王爷。”
苏云卿面色一顿,银针刺破手指,她毫不在乎地抹去血珠,手指的疼比不上心冷。她忍不住挑眉嗤笑一声:“慕哥哥连续五个时辰不眠不睡替萧律救命疗伤,燕王待他的救命恩人倒是情真意厚,嘿嘿,嘿嘿!”她接连两个“嘿嘿”,神色鄙夷,掩饰不住她心中的不齿。
晨诗脸上半点表情也无:“此事是我吩咐的,与王爷无关。云姑娘要怪就怪我,不用迁怒他人。只是,提醒您别在主上面前露了口风。”
苏云卿笑,笑得绝艳,她凑近晨诗,盯着她美丽的双眸认真地看,颊边是绝艳如昙花:“好啊,我很想知道你的主上要是知道你再次擅做主张下场会如何?啧啧,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绮貌月容的姑娘……哈哈”她恶毒地笑。
晨诗退后一步,脸色平静:“我的下场如何不劳姑娘操心。”
苏云卿恨恨,恨得几乎要挠出她的心来往脚底下用力踩,忍下所有的怨气咬牙道:“好,算你狠!”
暖泉是后院的一眼温泉,萧律花大力气烧了不少钱从皇城北边的中州山温泉眼引暗道接泉水在后院筑了一个暖泉池。
白雾袅袅腾起,浮香暖暖,花木锦簇艳丽,别处冬雪皑皑,唯独这里温暖如春,催得花木提早开放。热气沾湿了眉睫,把苏云卿的脸蒸得红扑扑像个鲜艳饱满的水蜜桃。
慕念青被安置在暖泉中,漆黑的头发如墨迹蜿蜒在水中,而脸色苍白如雪,晶莹剔透中露出惨彻的白。
慕谣提着钟御医的衣领赶了过来。老御医已经见怪不怪,一句抱怨也没有,显然被人提过来提过去的次数太多。他边施着针边喃喃道:“至阳、风门、心俞这三处自是极好,可内关、檀中、三焦这三处是什么道理呢?”苏云卿见他对着慕念青身上的银针发了呆,忙歉然道:“这是我一时心急随意扎的,老先生不要见怪,我这就撤了。”
钟老御医喃喃自语,突然一拍大腿,兴奋地叫道:“是了,内关手厥阴心包经之络穴。有益心安神、和胃降逆、宽胸理气、转阳逆寒之功。三焦、檀中为辅,可护心舒脉、镇神凝气,妙啊,大妙!这样的配合我竟然从未想过。”
他回过神来,像普通的小老头一样和蔼地笑:“老夫见这针法奇妙,一时着迷了,姑娘莫怪。敢问姑娘这针法是师自何人?”
苏云卿哪有心思和他探讨医学,忍下心头焦灼低声下气:“老先生先看看慕世子的情况,等他苏醒过来我定把这套针法的来龙去脉告诉您。”
钟御医匝匝嘴,这才替慕念青把脉一边道:“慕家小儿我给他看了五年的病,还不是老样子,这等绝症,怕是大罗神仙也无能为力!”
苏云卿一听这话,登时大怒,指着钟御医的鼻子大骂:“老头子,你还想不想看六冲针法了?做医生的只管好好治病,你说这么多废话干嘛啊?”
钟御医见她生气,缩了缩脖子,摇头叹气。
苏云卿自知失态,她师自尹弄月,不说是精通医术好歹也算通晓一二。这个脉象分明是寒毒沁入心脉已久的征兆,凶险得很,连她自己也觉得无望,可就是不愿意承认。
她深深吸气,敛裾道歉:“是我唐突了,先生您仁心宅厚,不要和我一般见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