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件事情,只要心甘情愿,总是能够变得简单。
——水玥颜呓语录
冬天,就这么过去了。在河水解冻,残雪化尽的时候,裴惜言偶尔抬起头才发觉春意暖暖,染成嫩绿的新芽。
黄历上说,今天是个好日子,诸事皆宜。而天公也甚是作美,湛蓝湛蓝的天空仿若是透明的,炽日轻轻洒下暖辉,丝丝的云轻柔地打着卷儿,薄薄地遮住一线天蓝。
但见柳府前华灯高悬,彩绸环绕,门前更是车马喧闹,人声鼎沸。吏部侍郎年少英才,更兼深得皇宠,是以,朝中官员无论大小皆以前来恭贺为荣。便是分属文氏一脉、贺兰一族的官员,也齐来贺喜。
众人早已听闻,柳子清对妻子裴氏极为宠爱,而这位柳夫人,不喜金银不喜珠宝,倒是对棋谱和古书颇感兴趣,所以择选礼物时都弃了黄白之物。以至于纷至沓来的宾客在验过请柬之后,各个满脸含笑地送上棋谱或是善本孤本,然后依次从厅前石阶上踏入主厅。
芸儿从帷幔后偷偷看着,见宾客来得差不多了,急忙溜去找裴惜言。“惜言姐,客人大概都到齐了,就等你捧觞安席哩。”
裴惜言微偏了一下头,脸上绽出一抹若有似无,几乎算不上笑容的微笑,“我一介妇人凑那热闹做什么,倒是你,快将清溪弟弟,和夜秋华叫到后面的花厅去。”
“可是……”芸儿看着铜镜中裴惜言那张淡然的脸,只得退出去。
“夫人,我这个女儿,唉!”赖婶叹了口气,她原本也存着点自己的小心思,可眼看着柳先生成高高在上的柳大人,她就知道,自己的女儿是绝无可能嫁入柳府为妾的。
“芸儿的年纪也不小了,有些道理总该讲给她听。”裴惜言伸出手拍了拍赖婶的手背,安慰道,“女孩子嘛那个不爱漂亮,这本是人之常情。但是,应该让她分清什么事是努力就可以做到的,什么事是强求不来的。”
“夫人说得是。”赖婶汗颜道,“我们只不过是邻居,说白了就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关系。夫人和柳大人厚待我们,我们还不知道惜福,实在是忘恩负义。”
“赖婶,哪儿有你说得这么严重!”裴惜言哑然失笑道,“这一年,我先是在外跑了大半年,回来以后,又一直是病怏怏的,家里的事,若不是你和周伯夫妇帮我看顾着,早就乱套了。再者说,芸儿聪明伶俐,将她留在身边只做个贴身的侍女每天端茶送水的,别说是你,就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也于心不忍。所以,我想开春以后,让她去脂粉铺看看学学,顺便敲打敲打她。”
“夫人,这……这怎么敢当。”
“她若是男孩子,我早就将她送到私塾了。”裴惜言站起身,用很轻的语气悠悠地说,“芸儿既然喊我一声惜言姐,我自然也是将她视为妹妹。所以,我不希望她在荣华富贵的虚妄中迷失了方向。”
赖婶闻言,鼻子一酸,竟是泣不成声了。
裴惜言从袖中掏出绢帕,递给赖婶,柔声道,“今日,这结拜本来也该有芸儿。可我总怕她因此更生娇纵二气,倒不如经历经历磨炼,再与我姐妹相称。到那时,凭着柳天白的身份,怎么说也能替我的义妹寻一个疼她护她的好夫婿。”
“夫人。”赖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我们母女何德何能,让您厚待于此!”
裴惜言伸出手,慢慢扶起她,“旁人与我有恩,我必十倍相还。当初,我落水昏迷,若不是芸儿妹妹和赖婶日夜照顾,恐怕早已撒手归西。”
说着,她又笑了,“看我,也真是的,好好的日子提这些做什么。走吧,若是让那些唧唧喳喳的夫人们等久了,还不知道又碎嘴唠叨什么事呢!”
没错,今日,是柳府双喜临门的好日子。一桩,自然乔迁之喜;另一桩,则是裴惜言与义弟结拜之喜。
谁知裴惜言刚过水榭,就看到周清溪在那里踌躇不安地徘徊着。
“这是怎么了?”裴惜言走过去,好奇地问道。
“夫人。”
“姐姐。”
“夫人。”
“姐姐!”
“夫人姐姐!”
“去,还姐姐夫人呢!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裴惜言一拽周清溪的衣领,拖着他就往前走。
“姐姐,我知道你是真心为我好,可是,我一没功名,二没万贯家财,只会让姐姐蒙羞。”
裴惜言猛地停下脚步,然后用力地敲了他脑袋好几下,“你姐姐我,一没诰命,二没真金白银,怎么着,认我做姐姐,让你蒙羞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就是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
周清溪的脑袋都快让“这个意思”、“什么意思”给转晕了,他琢磨了半天才说,“姐姐,我去私塾念书挺好的,没必要去官学。”
“哼哼。”裴惜言抱着肩膀冷笑,眉宇间隐约透着一丝淡淡的阴霾,“能考上再说不想去吧!”
“我想考自然能考上。”
“嘁,那就考一个给我看看。光在这里说大话有什么用。”
“我才不是说大话,不就是官学么,只要有机会,就算是太学我也能考进去!”
“若是考不上怎么办?”
“考不上我剃头出家为僧!”
呃……裴惜言茫然地想,难道定疑没事又在她家弘扬佛教来着?不对不对,她怎么有思维跳跃到别的地方去了,抬手又给了周清溪一下,“我只说一次,你好好记住了,考不上就考不上,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周清溪揉了揉被她指甲刮疼的脑门,点点头,甚是认真地说道,“记住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这还差不多。”裴惜言笑嘻嘻地点点头,然后戏谑地说道,“你啊,还是年纪太小,不过是小小的激将之法就上了钩。嗯……这样吧,考不上呢,也不用出家,你去田庄好好种一年的地,放松一下心情。”
周清溪陡地一震,哑口无言地望着她,沉默了半晌,方讪讪道,“府里从来没有人能说得过姐姐,就算是先生也一样。”
“真得?”裴惜言眼睛一亮,笑盈盈道,“原来我有这么厉害啊,我怎么不知道。啦啦啦啦啦……原来我有这么厉害呀!我一直以为自己说不过柳天白呢!看来,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啊!哈哈哈哈哈……”
周清溪走在她身后,心想:那是因为先生谦让姐姐,否则,凭先生的学识,怎么可能说不过惜言姐。
柳府内院的花厅在一道清溪之后,周围有许多竹树,翠叶参差,嫩凉含暝。走进去之后,会觉得满屋子都是绿茵茵的,就像是沉浸在一片湖光溪影之间。
墙上是浅碧的花绫,几盏竹灯都是用绿纱绷的,四角的流苏俱是水绿的。地上铺着湖蓝的地衣,窗口一排青竹花架上,又陈列着几盆翠叶扶疏的水仙,格外觉得雅淡宜人,沉沉一碧。如水低垂的月色与粉绿的罗幌层层叠叠,隔绝了纷扰的喧嚣,在微微风意里轻轻的晃动着,空气中浮荡着苏合香,甜中带苦,淡雅悠长,丝丝缕缕的氤氲着。正是炉烟袅袅,篆拂瑶窗;珠箔沈沈,蒜垂银线。
上首排着一张沉香长案,两侧规整的放着几张玉竹水纹簟。
各府的夫人们见了这花厅,直说,太过素净了,倒像是养老的地方。不过,与柳夫人的轻罗簿彀却是极相配的。
裴惜言乐得这群夫人们觉得她纤弱怯懦,所以,脸上总是但着那种复杂的事情不要说给她听,说了她也完全听不懂的表情。
眼见着女宾们都到齐了,裴惜言站起身笑道,“今日本是劳烦各位夫人过府,一是想要我们这宅子沾沾各位夫人的喜气福气,一是想请各位夫人替我们姐弟结拜做个见证。”说着话,她拉起身边的夜秋华和周清溪。
各府的夫人们一听倒愣住了,早知有这么一说,无论如何她们也该带些添彩的贺礼才是。
裴惜言自然猜到她们心中所想,因而笑道,“这本是妾身的私事,原打算悄悄的办,可他们两个毕竟是男孩子,将来加冠之后,也是要入仕为陛下为朝廷效力的。所以,我厚着脸,请各位前来做个见证人。若是给各位带来什么不便,妾身先在这里向各位夫人致歉了。”
各府的夫人们一听都笑了,这个从袖子里翻出个小金锞子,那个从手上摘下个蜜蜡的佛珠,都说是随喜随喜。不管是真心也罢,假意也罢,至少此刻,裴惜言是真的有些不好意思了。
绿珠已在花厅外就地铺了张大大的蒲席,小几案上摆着一些时鲜果品,几碟软绵的小点,再加上一壶在溪水中镇过的竹叶酒。
红绡点了香,分别递给裴惜言、夜秋华和周清溪。
三人按照年纪并排站着,一同跪倒在地。
裴惜言先说道,“苍天在上厚土在下!我裴惜言愿与夜秋华、周清溪结为异性姐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违此誓天打雷劈魂飞魄散!”
周清溪低声道,“苍天在上厚土在下!我周清溪愿与裴惜言结为异性姐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违此誓天打雷劈魂飞魄散!”
夜秋华轻声道道,“苍天在上厚土在下!我夜秋华愿与裴惜言结为异性姐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违此誓天打雷劈魂飞魄散!”
三人随即向着苍天拜了三拜。
众人夫人笑道,“礼成!”
就在这时,前面有人传话,说是宫中来了旨意,请夫人速去接旨。
接旨?
裴惜言茫然地跟着周婶急匆匆赶往大厅,而各府的夫人们自然也是要跟来瞧这个热闹的。
周清溪正要犹豫,夜秋华讥笑着说了句,“准是姐姐的诰命下来了,不去别后悔。”说完,就直接走了。
周清溪闻言,也跟了过去。
行至大厅,裴惜言只看到乌压压跪了一片人,唯一站着的是传旨太监乃是司礼监的老内侍,姓蔡,叫做蔡常肃。
下人们正忙碌地摆案焚香,见裴惜言走过来,急忙倒退着离去。
跪倒在柳天白身边,裴惜言垂首敛容,恭恭敬敬道,“臣妇接旨。”
蔡常肃满意地点点头,展开杏黄锦缎的圣旨高声宣读起来,“吏部侍郎柳子清,忠心为国,其态可嘉,宜令‘诚悬’以为堂号。其妻裴氏,婉顺成性,柔贤有容,惠问兰郁,清心玉映,宜四品诰命郡君。另赐青玉全枝葵花洗、白玉全枝蔡花洗各一,玛瑙葵花碗一,玛瑙葵花碟一,玛瑙菊花瓣碗一,紫檀彩漆铜掐丝珐琅龙舟仙台一,洒金五色绢笺纸五十,白露纸二百,宫扇十三,十锦扇百,连三香袋四盒,十锦香袋八盒,锦香袋四盒,香饼四盒,挂灯十二,墨二十匣;瓷器二百有二十,漆器三十七,葫芦器十四,文竹挂格二……”
听到最后,裴惜言已然是晕头转向了。但她还是和柳天白一起,老老实实地三叩九拜,这才接过圣旨,以及跟随圣旨而来的……将近百人的送礼队伍。
羡慕?可以。
嫉妒?随意。
恨?那得先掂量掂量早登极乐这四个字是不是真得不错。
蔡常肃一挥手,先是有两名内侍抬上了孟玄胤御笔亲书的写有“诚悬堂”三字的匾额,又有几名宫女奉上裴惜言的郡君服饰。裴惜言和柳天白再次谢恩,她这才能进去换了命服。
不消一刻功夫,裴惜言换上了外命妇服。从帷幔后迤逦而出,衣服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正厅内显得格外清晰。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她头上发髻高绾,所戴簪钗有六树。分别是金镶琥珀双蝶钗一对,累丝嵌宝金钗一对,其中最让裴惜言惊叹的是一对蝶恋花纹翠羽金簪。花枝别出心裁的在一侧作垂落状,显得轻灵生动。枝叶翻卷,构成数道优美曲线。翠羽由蝶身处向蝶翅边缘由深至浅,在阳光下更显流光溢彩。花蕊处一粒剔透的红色琉璃料珠,可谓点精之笔。发髻间又点缀着平安富贵纹金钿一对,团鹤纹金钿一对,琴棋书画平安如意嵌宝金钿一对。
身上是一件绣有六道雉纹的青蓝色的翟衣衣领黑白相间,袖口有朱红色绲边。内衬着素纱中单,腰间缠着青色革带。
衣袖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起身,跪拜,行礼。三叩九拜后,再次谢恩。只是,裴惜言轻柔婉转的嗓音中少了几分清脆悦耳,多了些凝神静心的平淡。
蔡常肃宣旨已毕,带着人旋即离去。周伯送至门口,往蔡常肃的袖中添了些茶钱,老内侍含笑着点点头,却不多言。
接下来的时间,裴惜言已然忘记是怎样度过的了。
兴奋?没觉得。
幸福?没觉得。
沉甸甸?对对对,还真是沉甸甸啊!
裴惜言只觉得脖子快要折断了,害得她时常想拿手去托着脖子,免得一个小心就啪嗒一声掉到地上滚远了。
筵席一直持续到宵禁前半个时辰,才告一段落。
随着最后一拨宾客远去府门紧紧关上,裴惜言终于忍不住哀嚎道,“红绡,绿珠,快,快把我脑袋上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给我摘下来。还有,给我找身最简单的衣服拿过来,穿着这身什么什么翟衣,我连路都不会走了。”
柳天白苦笑长臂一横腾空将她抱起,看着她红如晚霞的妩媚脸容,看着她微微蹙眉的娇憨容颜,他轻轻叹了口气,“翟衣一般只有在外命妇嫁及受册、从蚕、大朝会时才会穿。朝参辞见及礼会时,只要穿钿钗礼衣即可。”
“那朝参辞见及礼会时,脑袋上要戴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
“六钿六树,就和今日一样。”
“什么??”裴惜言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喂喂,一年有多少次朝参辞见及礼会?”
“去年一共有十三次。”
“十三次……”裴惜言心头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妈妈咪呀,一年一次还不够,竟然是平均一个月一次多要打扮成娃娃的样子。“那些场合是不是必须要做到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喜莫大笑,怒莫高声?”
“宫规比这个更为繁琐。”柳天白秋水般的眼眸染上盈盈的笑意,流动着柔和的光辉,清澈而透明,“礼部会派人来教你的,习惯了就好了。”
“唔……也只能这样了。”裴惜言想点点头,但是她怕头一低,脑袋就像皮球一样滚出去。所以,她瘪瘪嘴,有气无力道,“多亏汝嫣错在外面散布消息说我只喜欢棋谱和古籍,否则,那些人要是真送了金银珠宝,你说咱们是捐啊还是捐啊?”
“今日,莫老师和我说起,想在岚山开一所书院,既授六经又传棋道,不若将书送到那里吧,可以让更多的人看到。”
“嗯。”裴惜言勾着他的脖子笑嘻嘻道,“送之前,你可要好好看看那些棋谱,若是真有孤本善本,怎么着也得誊抄一份才是。”
“是,夫人有令,为夫怎敢不从。”
夜,渐深。
毓淑殿中,雕缕漆窗紧闭,灯台烛影斑驳摇曳,值夜的宫女在紫铜熏炉里添了一段百合香,渐渐地,香雾缓缓地从镂空的炉盖溢出,丝丝缕缕在透明的空气中婀娜地流转着,浓郁的芬芳弥漫开来,软软的,暖暖的,带着些许旖旎的味道。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德贵妃半睁开眼,看见孟玄胤已经起身,她犹豫了一下,轻声道,“陛下,夜冷风寒,不若……”剩下的话,悉数消失在百合香甜腻的空气中。因为她看到了他的眼神,如琉璃一般,无喜无悲,无情无欲,归于长寂。
孟玄胤俯下身,在德贵妃的脸颊上蜻蜓点水似的一吻,轻笑道,“朕还有奏章要看,就不陪爱妃了。”
“陛下操劳国事,勤于政务,嫔妾却无法替陛下分担万钧之一二……”德贵妃紧蹩着秀眉,紧攥着锦被的手微微使劲,连指甲都有些发白。
“协助母后管好后宫,就是替朕分忧。”孟玄胤伸出手缓缓抬起她的下巴,手指轻轻抚过凝脂般的肌肤,他的唇边渐渐绽放出一朵罂粟花般诱人的笑,桃花眼中满是戏谑,德贵妃幽幽地望着他,眼中满是眼中满是不舍,目光莹莹闪动,有如娇花啼露。
“就这么舍不得朕?”温暖的手轻轻碰着她的脸颊,孟玄胤的声音低沉暗哑,带着一丝蛊惑。
德贵妃痴痴地望着这双眼眸,神情有些恍惚。
是啊,就是这双眼眸,在落日的余晖中染上一抹淡淡的红,纯洁中透着妖冶,让她禁不住沉溺。
那时,她十二岁,身影娉婷背掩馀辉。
那时,他十四岁,静立于花雨中,肩头覆着几片花瓣。
蓦然对视,她娥眉淡似远山,眸光如水流转。他眸似暗夜星辰,极致的黑与极致的明亮同时存在,足以令人一眼沦陷。
看着德贵妃的脸颊悄悄染上两抹红晕,孟玄胤的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朕若是不走,爱妃打算用什么来弥补朕呢?”
德贵妃凝视着那双幽深的眼眸,仿佛吸进了所有夜空的黑与星辰的闪亮,极致的黑与极致的亮奇异的共存的眼眸,心猛然漏掉几拍。她喃喃自语着,“嫔妾的一切,包括生命都是陛下的。”
“是么?”孟玄胤邪魅地勾起唇角,转瞬就将她禁锢在床榻之上。
长夜漫漫,随着纯银沙漏中的细沙一点一点地流过去了,天又亮了。
德贵妃从梦中醒来时,枕边人早已悄然离去。她慢慢坐起身,半倚着锦靠,轻声问道,“陛下几时离开的?”
“不到三更。”
德贵妃咬着唇,略有些迟疑地说道,“去,去敬事房一趟,让郭安带着承幸簿半个时辰之后来见我。”
不安的气息如香炉中的烟雾一般在宫中四处弥漫。宫女内侍们有的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有的茫然地望着宫殿之间狭小的天空,只在看见郭安低着头匆匆走来时,才直起身子,又深深地行下礼去。
德贵妃伸出养尊处优的玉手,葱管一般的指甲浸染了凤仙花汁,呈现出绛红鲜艳的色彩。她慢慢地翻阅着承幸簿,又时不时地瞥了眼战战兢兢的郭安。半晌之后,她淡淡道,“好了,你带着承幸簿下去吧。”
“诺。”郭安大汗淋漓地叩谢过德贵妃,这才倒退着出了毓淑殿。
他是逃过一劫,可德贵妃的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陷入了沉思。陛下来她的毓淑殿最多,她本该为此高兴。但是,这些日子以来,侍寝的妃嫔竟没有一个能得到陛下更多的恩宠。莫非,陛下已经对宫中现有的嫔妃都腻了?
选秀……
德贵妃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韶华依旧,为何她觉得自己早已老迈不堪?也许,当她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就不会这样孤独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