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就是前世的冤孽今生的劫。唯有还清了,才大家痛快,大家痛快!
——水玥颜呓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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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喤!——”
“喤!——”
建元城还在朦胧晨曦中,悠扬浑厚的钟声由远及近响彻每一个角落,余音袅袅,历久方息。整个城市突然安静下来,彻夜难眠的人们不由得朝向钟楼,凝神默立,倾听那铿锵绵远的钟声。突然,欢呼声穿过云霄,响彻碧空,因为今日乃陛下纳妃与睿王大婚的喜庆之日。
苏林和邓子彤作为迎亲的正、副使臣,带着太后与陛下赏赐的礼物,和内命妇和王妃所用的卤簿仪仗来到定南王府。
这时,水夕颜和水玥颜早已穿好冠服。她们在女官的搀扶下出阁跪听使臣宣读册文,接受册宝,然后入阁,由使臣进程礼品,最后女官再次奏请帝妃与睿王妃出阁。
从罗浮山庄赶到建元城的水茗之立于阶前,朗声告诫道,“敬之戒之,夙夜无违。”
程佛儿立于水茗之身旁,柔声劝勉道,“勉之敬之,夙夜无违。”
大喜日子是不能哭的,水夕颜和水玥颜跪倒拜别父母,然后在女官的搀扶下慢慢登上厌翟车。
三百多红衣銮仪校执掌着一百多对卤簿,各色幡、幢、麾、节、氅,锦绮辉耀,各种旗纛在风中招展,灿若云霞,显示着皇家的富贵和威风。浩浩荡荡、绚烂夺目的銮仪,导引着两驾厌翟车,青盖垂珠,红锦帷幕,白铜饰奢华靡极,二铃在轼,四鸾在横,八名驾士清一色黑衣红缨,魁梧整肃、举动一致,自有一种逼人气派。而辉煌的送亲队伍,像一条彩色缤纷的河,向建元城的中心流动。
朱雀门外,百官穿着朝服早已在此相迎。侍仪官疾步走入未央宫前殿,奏报帝妃以及睿王妃已至。
孟玄胤懒懒洋洋地朝着邹常喜点点头。
却见邹常喜拿出一份诏书高声念道,“王者建邦,设内辅之职;圣人作则,崇阴教之道。式清四海,以正二仪。帝妃水氏,冠荩盛门,幽闲令德,艺兼图史,训备公宫。顷属艰危,克扬功烈,聿兴昌运,实赖赞成。正位六宫,宜膺盛典。可册为皇后,赐金册宝卷,谒宗庙告祖,配享宗祠。”
百官们听到诏书后,心中暗道:怪不得陛下命文武百官到宫门外齐贺,原来今日竟是陛下册后之喜。
水家众人也是一怔,水夕颜自是欣喜若狂,水玥颜却是脸色惨白。按照仪制。她们应由西阶而上,到偏殿换上大婚的吉服,在赞引女官的引导下,来到太极宫的前殿,跪于殿中。
只是,来到偏殿中,水玥颜看着端到她面前的袆衣和首饰花十二树,嘴唇颤动着,却始终说不出一个字来。
“为什么是……”水夕颜眼睁睁地看着红绡和绿珠服侍着水玥颜绾了头发,想要冲上前抢回属于她的一切,但珍珠却点住她的穴道,让她只能站在原地愤怒地看着水玥颜装扮,一句话也说不出。
高高耸起的五风朝阳髻上对称地插着一对凤凰展翅六面镶玉嵌七宝金玉摇,凤头金叶制成,凤身全是细如丝的长鳞俱是点蓝而成,凤嘴衔着珠玉流苏,凤嘴衔着串串的流苏摇摇晃晃,殷红如血。一对累丝嵌宝石金凤簪,一对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一对金凤出云点金滚玉步摇,一对金掐玉赤金双头曲凤步摇,一对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再带上通体饰着翠鸟羽毛,施两博鬓,左右各饰点翠地嵌金龙珠滴。
袆衣以深青织成为之,文为翚翟之形。接着,便是素纱中单,黼领,罗縠褾、襈,褾、襈皆用硃色。蔽膝,随裳色,以緅为领,用翟为章。腰环白玉带,另有白、赤、玄、缥、绿五彩大绶和小绶,玉钩、玉佩,金钩、玉环垂于腰间。
这么一套下来,水玥颜只能高高地昂着头,腰绷得直直的,这就是母仪天下的雍容华贵么?
“差点忘了……”绿珠突然跺了下脚,然后伏在红绡耳边说了几句话。
红绡蹙着眉,先是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这才走到水玥颜面前,低声道,“小姐,陛请您务必将鲛人皮面具摘下。”
“是请还是口谕?”水玥颜双手交握在身前,冷冷道。
红绡低声道,“是请,也是口谕。”
水玥颜讥讽地笑了一声,并没说话。虽然偏殿内各处都被装饰得喜气洋洋,她却觉得俗不可耐。每个人脸上都是笑意融融,她却觉得幽冷浅淡。唯有铜鼎中一缕似浓还淡的香气摇摇袅袅,氤氲开来,似乎带着一丝眷恋和思念。她恍恍惚惚地盯着那缕轻烟,思绪早已停留在虚空之中。
“小姐。”红绡上前一步轻声道,“奴婢知道您心里的苦,只是,殿外还有宫外的武士们他们并不知道。对他们而言,陛下的命令就是天。”
水玥颜冷哼一声,随手取下鲛人皮,而后拿过一旁的喜帕罩在头上,角上的珠玉坠子流转熠熠,映得人辉波动。
在临走出偏殿的一瞬,水玥颜掀开喜帕对水夕颜道,“惜言,还记得那出《张协状元》么?”
被点了穴道的水夕颜微微一怔。
“如今,你与我不过是各回各位罢了。”水玥颜说完,将喜帕放下,然后扶着红绡和绿珠的手,缓缓走出偏殿。
头上的那些累赘沉沉的,却比不过她心底的沉重。水玥颜漠然地想,这样华丽的装扮,怕是这一生不会再有。只是,无上的荣耀在她心中却一点感觉都没有,反而是她自己做主嫁与天白那一次,才是她心中的独一无二。
默默地听着宗正宣读册文毕,太尉亲自奉上黄赤绶,由一旁的女官为她垂挂于腰间。又有内侍总管跪奉赤绂玉玺,一旁的女官接过然后小心翼翼地封装在她腰间的鞶囊里。
红绡和绿珠扶着她,伏,起拜,如此三次。
宗正朝孟玄胤禀报道,“奉制册命皇后礼毕。”
孟玄胤微微一笑,由东阶而下,亲自扶着水玥颜走上台阶,与他一同坐在大殿的最高处。
之后是睿王迎娶王妃的典礼。
水玥颜看不到孟玄喆的脸,她只能透过喜帕的边缘,看着那件精致的喜袍,想象着他淡定温润的眼眸,想象着他清朗如玉的脸。泪水若珍珠一般散落在风中,可她早已忘却身在何处,只是痛着,心,无比的痛着。
“舍不得?”手背忽然被温厚的暖意覆盖,来不及推开,水玥颜已然听到孟玄胤在她耳边说,“惜儿,我之所以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只为让你名正言顺地留下来,永远留在我身边。”
他的声音,穿过纷杂的韶乐,轻如风过却朗晰如丝桐。
颓然地垂下双眸,嘴角不由酸涩一笑,这一刻,忽然觉到深深的无奈和痛苦。可是,耳畔却又传来了他有如灼阳般的气息,不是叹息,不是失落,只是他作为帝王,作为丈夫,作为男人的宣告。
“惜儿,你不仅是朕唯一的皇后,更是我唯一的妻。”
几案下,相交的衣袖间,她再也抽不回冰凉柔荑,他的手已似那缠缚丝纫,紧紧交握……
黄门鼓吹三遍,鸣鼓毕,群臣依次入殿呈表笺祝贺,并跪拜皇后。
侍仪官高呼,“朝!——”
近千人的嗓音,合成洪大的震天撼地的祝贺——
“吾皇长生无极!”
“皇后长乐无极!”
至此,新后册立。
孟玄喆站在人群的最前面,身旁是他的兄长也是他的君主赐予他的妻。而他的眼,始终看着那双躲藏在几案下的双手,因为他知道,只有她才会偷偷用蚕茧沾着不易洗去的药汁在无名指的红色丹蔻上涂上渐隐的黑,就为了让他分辨出,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文雅清贵的白皙容颜,闪过一丝冷意。他嘴角那常见的月朗风清的微笑已经荡然无存,狭长的凤眸渐渐眯起,原本温暖的气息迅速被阴鸷代替。
心里尚在淌血,面前的笙歌燕舞犹未停歇,眸光阴蠡的独孤静辉,一脸愕然的水桓远,其下两边亦有与他一般的眼神,一张张熟悉却也陌生的脸,只是少了文家的几个人而已。更多的,仍旧是身居高官厚位,安然享受着荣华富贵。
——我不是善人,也救不了每一个人,但力所能及的事情,是我该做且必须做的事情。
——大婚,是守卫最紧张也是最松懈的时候,也只有这一天,才能将独孤静辉和汝嫣错送出城。
——我们都知道他想做什么,也知道他狠戾的手段。
——寻短见或是自寻死路并不是最好的选择,相信我,只要活着,只要不是天人永隔,又有一天,你会撑着兰舟带着我再入桃林深处,听溪水潺潺,看白云悠悠。
——对于堂姐,我实在亏欠太多,能还她的只有一世富贵,一世平安。但是,孟玄喆,你给我听好,欠她的人是我,你不许替我还。
听着孟玄胤宣告大赦天下,眼看着水玥颜离开前殿登上加盖青色车幔的重翟车,由内使监扈从,宿卫陈兵仗前后导从,去往立政殿。孟玄喆的眼睛里又是寒光一现,瞬即却又收敛了。
前殿的中和清乐,随风时强时弱地飘到孟玄胤的耳中,他看着满面红光的臣工,一杯接一杯喝着早就注过水的淡酒。每一个人都是喜眉笑眼,嘴里说着千篇一律的道贺词,不外乎瓜瓞延绵,子孙满堂,帝后和谐,大汉之福。而大殿之中,他在意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神秘出现却又没有过去的弟弟——孟玄喆。
为何他要选择在此时现身?
为何他的感觉那么熟悉?
为何他要请求赐婚?
为何他要取惜儿?
心爱的妻子被兄长掉包,他又会做出怎样的反应?默然接受?奋而反抗?还有,一场大火后杳无踪迹的汝嫣错和独孤静辉,到底是不是他派人救走的?
更重要的是,三天前,在酒肆,他和惜儿到底说了什么?他与她之间,到底是何种关系,私底下又有怎样的交易?
孟玄胤听着贴身的内侍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心中却暗暗想着:父皇真得只是让他在山中学艺有成之后,回到朝堂报效国家么?
罢了,今日是他大婚之日,又何必烦心这些事情。该解决的人,该解决的事,总会一个一个,一件一件,厘清理顺。
每一次微笑都是为了赶快离开,每一杯酒都意味着结束即将到来,心里怀有一种恶作剧的愉快,倒也不觉的坐在这里是种煎熬。
哈,终于喝光了最后一杯酒,终于听完了最后一句废话,热闹的喜宴结束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