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去”觉得自己的脚步越来越沉重步伐越来越慢,它抬头仰望,才发觉头顶不知何时多了一撇,而就是这一撇让它多了些东西也少了些东西……其实,绝大部分时候,每个人都在“去”和“丢”中苦苦挣扎。
——水玥颜呓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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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儿很纯,可这个纯和他叫淳儿可没有任何关系。
淳儿很纯,至于为什么很纯,因为他木木的,所以很纯。
淳儿很纯,至于为什么很纯,因为他傻傻的,所以很纯。
淳儿很纯,至于为什么很纯,因为他呆呆的,所以很纯。
淳儿坐在屋子里,自言自语道,“这里不是脏脏的,比我洗香香之后还干净。锅锅说,不可以在呼呼的地方玩脏脏。”他嘟着嘴,又嘟嘟囔囔了一阵,才转头对身边的嬷嬷说,“淳儿要脏脏。”
嬷嬷和声说道,“淳儿少爷,要脏脏可以,但是锅锅说不可以在呼呼的地方玩脏脏。”虽然这样说话怪怪的,但是至少这样他能听得懂。
淳儿站起来,拽着嬷嬷的衣服,用力摇着,“玩,玩脏脏。”
嬷嬷点点头,拉着他的手将他带到屋外,指着阴凉处堆着得那堆胶泥,笑道,“淳儿少爷,慢慢玩。”
“好!!”淳儿咻得冲过去,开心地抓起一块胶泥,认真地捏着。
水玥颜从独孤静辉的篁影斋出来,远远地就看到淳儿蹲在那里玩泥巴。她走过去,对照顾淳儿的嬷嬷点点头,然后蹲在那里看着淳儿的作品。
或许,就真是应了那么一句话——上苍关闭了所有的门,他也会给你留一扇窗。淳儿虽然生活在单纯的世界中,但他的作品却精致美丽地让人心声赞叹。
水玥颜看了一会儿,也挖了一块儿胶泥。
嬷嬷在一旁看着张嘴想劝,却又不敢惹这位连二少爷都礼让三分的水公子。可她怎么看着,都觉得这位水公子像是个黄花大闺女……
不过这种事岂是下人可以妄自揣测的,所以,嬷嬷回房寻了把小椅子给水玥颜,至于自家的三少爷……还是免了吧,若是打扰三少爷玩脏脏,只怕会一直闹腾到明天早上也没个消停。
水玥颜不会捏那种标准的人像,但是捏个团子什么的,还是不在话下,只是手边没有工具,一切全都要靠爪。不过,既然做了,就要做得完美,做得漂亮!所以,她发了狠,坐在树荫下认真地捏着团子。
以至于好不容易留在毋园用中饭的独孤静辉和汝嫣错,再加上借住在这里的慕兰玄喆,三个大男人在偏厅足足等了半个时辰,都没见到某个听到吃眼睛就会发光的人冲来。
汝嫣错蹙着眉,心中暗自思忖:难道水玥颜又偷偷溜出去了?按理不会啊,毕竟,孟玄胤现在就在芦溪城,她避之不及怎么可能去往枪口上撞呢?
他正想着,就见湘云疾步来到偏厅,微施一礼,然后轻声道,“公子和淳儿少爷玩泥巴玩的正高兴,两个人把吃饭的事情全忘了。”
……
待三人来到掩月阁外,情形果然如湘云所说的那般,那二位何止是玩得不亦乐乎,简直是疯魔了。
问题是……
水玥颜手里那个矮矬矬肉乎乎,脑袋和身子差不多大小,头发稍稍有些凌乱,脖颈上围着围巾,手里拿着箫的男子是谁?
大约过了有一盏茶的时间,独孤静辉忍不住问道,“小水,你这儿捏的是谁啊?”
水玥颜连头都不抬,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家小……”倏忽,她记起身处何方,连忙把后面那两个字给咽了回去。却不知,就这个小……变成那三个人心中的无头公案,就算多年以后也没琢磨出来到底是小什么。
“锅锅,饿!”淳儿听到独孤静辉的声音,飞身扑了上去,泪眼汪汪地说,“淳儿饿,锅锅,饿。”
独孤静辉对于淳儿弄到他身上的那些泥毫不在意,反而拍了拍淳儿头,柔声道,“走,哥哥带你去洗手。”
淳儿拉着独孤静辉的手一边走一边笑,“笨锅锅,不是锅锅,是锅锅。”
水玥颜看着他们兄弟远去的背影,脸上闪过一丝温暖的微笑。也许有人会叱责独孤静辉大义灭亲,却很少有人能看到他对于弟弟是这样的温柔且宽容。也许有人会鄙夷独孤静辉苟且偷生,却很少有人能明白他牺牲了什么又保住了什么。在危难中,他不但保住了独孤山庄,也扛起了他的家,将他纯真稚嫩的弟弟留在无忧无虑的幻境中,安安稳稳地生活。
用罢午饭,汝嫣错去了雪衣楼,独孤静辉也出城去办事,水玥颜自告奋勇带着淳儿再加上刚刚睡醒的即墨菡萏,已经喝个半醉的施景淙,以及慕兰玄喆,五个人登上画舫,悠悠离开水岸,顺流而下。
画舱上珠帘半卷,舱中坐得却是施景淙。他面前摆着一张大理石的几案,案上放着一张琴,手指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琴弦。淳儿和即墨菡萏分坐在左右两旁,一个低头玩着手指,一个迷迷糊糊地打着瞌睡。湘云和湘月在舱中侍立,湘灵正给几上的檀香炉子添香。而水玥颜和慕兰玄喆则站在舱外,两个人有说有笑的谈论着是否应该在水中建一座四面俱是游廊曲桥的小亭。
施景淙耳朵尖,正巧听到他们的谈话,不由得指着不远处的案上摆着笔墨纸砚,笑道,“瞧你们说得这么热闹,既然要建小亭,正好缺副楹联,不如就由你们二人联袂写一幅吧。”
“颜弟?”慕兰玄喆看着水玥颜一付跃跃欲试的样子,抬手相邀道,“请!”
水玥颜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灿笑道,“慕兰兄是主客,这上联就由慕兰兄来出吧!”
慕兰玄喆哑然失笑道,“我欲单单考你,只道我骄贤慢友;欲与你分韵各作,又恐怕难于较量美恶。莫若与你联句,如遇精工警拔之句,大家供庆一觞。”相较一贯的温和淡雅,他的脸上多了丝戏谑和调侃。
“慕兰兄,不要倚高才欺负小弟。”水玥颜大笑道,“依我之见,如不佳,当用墨墨涂面,叫人扠出。”
慕兰玄喆听了,不由得大笑道,“妙得紧,妙得紧!为兄从不曾搽过花脸,今日搽一个顽顽,倒也有趣。只怕天下不容易有此魁星之笔。快请出题。”
湘灵见状,连忙将宣纸平铺而开,徽墨轻磨,端砚徐研。水玥颜走到案边,挽了挽衣袖,提起饱蘸浓墨的湘妃竹狼毫湖笔,瞅着上好的宣纸,微蹙起秀眉,认真地思索了半晌。
“有了!”她眼睛忽乍一亮,眼波流转间已然成竹在胸。墨点白宣,笔走游龙,如云拓过,不久便写好了一阕上联。
众人低头看来,宣纸上,竟是屈曲伸展,自由挥洒的草书。钩环盘迂间,游丝生花。任形取势,横扫乖谬,不悖笔画。中锋用笔,如锥画沙,当真是即兴笔意,狂无定法。
即墨菡萏朱唇轻启,缓缓念道,“读书取正,读易取变,读骚取幽,读庄取达,最有味卷中岁月。”
施景淙在一旁喃喃自语道,“‘只这一句,便已总揽天下所有读书爱书人的心了。”
慕兰玄喆微微颔首,转过身来,凝望着松色带烟深的轻烟柳影,思绪飞腾,不能自止。
他突然想起被人嘲讽是『翩然一只云间鹤,飞去飞来宰相衙』的眉公;想起『笑指吾庐何处是?桐树花香,柳湾茅屋,一池荷叶小桥横,灯火纸窗修竹里,读书声。』
《书》中求正,《易》里思变,《骚》以抒情,《庄》取无为。却有春花明媚,夏花绚烂,秋花霜清,冬花淡洁。花开四季,红香绿玉中总有妩媚的娇柔而缠绵,总有依稀的寥廓抑或质朴的纯美。若是这『花燃山色里,柳卧水声中』的毋园,自当『荣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谢,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左手轻撩衣袖,慕兰玄喆探笔蘸墨,行云不断,流水绵延。其他三人尽数凑上前去,只见纸上赫然留下几行墨迹,读来便是,“与菊同野,与梅同疏,与莲同洁,与兰同芳,因自称花里神仙。”
这阙下联仔细读来,只觉着疏狂磊落,洒脱不拘。
二人看罢,俱欢然大笑。
“如何?”慕兰玄喆笑问着。
水玥颜双手一摊,笑道,“湘灵,等回了岸边即刻让人拿去刻好,待亭子建成,选个黄道吉日,咱把它挂上这才算是天地人成一景!”
即墨菡萏听着他们的笑语,对施景淙道,“瞧瞧人家,再瞧瞧你!哼!”
施景淙笑嘻嘻地回道,“我们施家代代都是大老粗,唯独我哥哥是个异类,不过也还是被归于赳赳武夫。像慕兰兄这等文武全才的男子,虽不是世间罕见,也是尘世难找。所以啊,疯婆子,你就凑合着吧!”
慕兰玄喆淡淡一笑,轻声道,“施兄谬赞,在下愧不敢当。”
水玥颜倚着窗边坐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随即轻轻放下,“慕兰兄,你啊就是太客气了。古人曾说,『地卑而山高,地中有山,是内高而外卑。谦虚者,才高而不自许,德高而不自矜,功高而不自居,名高而不自誉,位高而不自傲,皆是内高外卑。』小弟觉得,像慕兰兄这样的学识,这样的雅量,这样风华,当真是无愧于众人的溢美之辞或是由衷的欣赏。所以,慕兰兄啊,你就欣然接受吧!否则,我们真是连毛笔和棋枰都不敢碰了。”
淳儿听不太懂他们叽叽咕咕地到底在说些什么,他只是觉得像现在这样晃晃悠悠的感觉很好玩。千叶湖中漂浮的水草都有些打蔫,偶尔,有几尾游鱼溜到画舫底下的阴翳里浮上来吃口低空飞行的小虫,水面顿时荡开了一圈圈的波纹。
淳儿随手掀开帷幔,探出身子,看着湖水里朝他微笑的那个人。好眼熟哦!淳儿眨眨眼,湖里的人也朝他眨眨眼。撇撇嘴,湖里的人也朝他撇撇嘴……
噗……
淳儿看着湖里的那个人,真傻!不过,好好玩!
水荡漾,船荡漾,人荡漾,这个问题绝不是所谓的风动帘动心动,总之,就这么荡漾啊荡漾,淳儿身子一歪,眼看着就要荡漾到水里去了。
水玥颜虽然和即墨菡萏说笑着,但一直留心着身边的淳儿。见他身子一晃就要掉下去,她连忙伸手一拉……
还好,淳儿没事。
“小水!!!”即墨菡萏吓坏了,尖叫道,“快来人啊,小水落水了,小水落水了!”
“什么?”慕兰玄喆和施景淙大惊失色,两人冲出船舱,想都未想便跳入水中。
湘云和湘月跟着跑出来,也要往水里跳,却被即墨菡萏和湘灵一人拉住一个。
湘灵嘴唇颤抖着大声说道,似乎也是为了告诫自己,“你们哪个会凫水?这么下去别说救小姐了,简直是给慕兰公子和施公子添乱!先看好淳儿少爷!”
“会不会有危险?”即墨菡萏担忧地看着水面。
“不知道。”湘灵咬着嘴唇,独孤公子的怒火,少主的怒火……哪一个都不是好对付的。眼前也就只能求慕兰公子和施公子,能将小姐救回来。
“愿菩萨保佑小水安然无恙若。”即墨菡萏眼巴巴地瞧着湖水也哭了起来,“否则我也投湖自尽算了,至少死后还有个伴儿。”
即墨菡萏在船上痛哭,水玥颜在水中却是哭笑不得了。她明明记得自己只是拉了淳儿一把,怎么就一个鹞子翻身翻到水里来了?
要命了,水玥颜挣扎着游出水面,往四周看了看,画舫上似乎已经乱作一团,还有人跳下水来救她。刚想呼救,却发觉衣服尽湿……
怎么办?这样下去就露馅了!若是让慕兰玄喆知道,岂不是觉得她有心相瞒!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回到岸边,等着湘灵她们先找到她。
猛吸一口气,潜入水底,四肢用力划动,水玥颜毫不犹豫地向着水岸游去。
而慕兰玄喆在她落水的位置四处找寻,却一点踪影也没发现,倒是施景淙找到了水玥颜遗落的素色锦帕。浮出水面略微商量了一下,慕兰玄喆好歹比施景淙对此地熟悉些,顺流而下继续寻找,而施景淙则先回到画舫上,尽快靠岸后通知更多的下人,沿岸搜寻。
“慕兰兄,小水就交给你了。”强自支撑的施景淙极其艰难地把这句话说出口。
慕兰玄喆一脸严肃地点点头,“我走了。”说完,他一头扎进水中,向远处游去。
午后的阳光冲破乳白色游丝般的气体,暖洋洋地洒在湖面。
水玥颜的神智开始涣散,每一口呼吸都呛入了水,她陡然觉得后悔:居然就这样莫名其妙送命在这里了?她转念又一想,能葬身此处也算是洞天福地了,也许,她再也不用寻找,只要静静地等待……
两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春日,在晃晃悠悠的水里,她来到玉螭,她遇见天白,她有着关心自己在意自己的新朋友,她并不是孤身一人!
一念及此,一股不甘登时涌起,水玥颜用尽全力踢着水往上游去。水面越来越近,几乎可以踏着湖底了!她心中一喜,费力地从水中站起来,猛喘了几口气,然后手足并用地爬
上岸去。
确定到了安全的地方,水玥颜俯身连呕出好几口清水,这才仰面躺在草丛中。真是一步都走不动了,就算浑身都湿漉漉的,也不想动了。
她怅然地躺在那里,微眯双眸,看山映斜阳,看烟水茫茫。直到她突然打起寒颤,才发觉湿透的衣衫被晚风一吹,竟是冷彻骨髓,一直透到心底。
坐起身,慢慢解开凌乱的发髻,湿漉漉的头发散落在肩上。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干呢?水玥颜垂眸轻叹,用力甩了甩发梢的水珠。
“颜弟?”慕兰玄喆的声音,忽然响起。
水玥颜惊异地四处张望,可是此处除了她以外,明明一个人都没有。难道她开始产生幻觉了,她颓然地坐在那里,无语长叹。
“颜弟?是你么?”慕兰玄喆的声音中透出了些许疲惫,哗哗的水声中,湖面仿佛水银一般向四周泻落,搅带起一片响亮的水声。
仿佛被这句话冻住,水玥颜直挺挺地坐在草地上,没有动,也没有出声。良久,方才轻道,“我猜到你会一直找我的。”说完,她猛地站起来,毫不犹豫地转身向着树林深处跑去,竟不回眸看一眼狼狈不堪的慕兰玄喆。
慕兰玄喆的眉头正难以觉察地微拧着,来不及思考,他的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起来。而水玥颜只觉得手腕上忽然一紧,好像被冰冷的铁箍钳制住,完全逃脱不了。
“放……放开……”水玥颜艰难地说着,她不敢挣扎,因为握在腕上的手几乎要把她的骨头折断。
那声音脆若银铃,轻盈婉转,慕兰玄喆用力将她转向自己。
夕阳将落未落,天光犹亮,却已不再燥热。一阵微风袭来,凌乱的长发稍稍遮住了她朦胧清幽的脸。慢慢抬起手,轻轻撩开她额前的一缕青丝,却又忽然一松。如墨的发丝自他指间倾泻而下,随风飘散开来。
许久之后,慕兰玄喆突然生出一种被人愚弄的愤怒,不由得冷冷问道,“你到底是谁?”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像是一阵透着凉意的风,吹醒了迷惘,吹散了犹豫。
心湖似乎被人丢进一颗石子,荡起层层涟漪。
水玥颜蓦然惨笑道,“水玥颜。只是……更习惯叫我颜儿。”
水珠滴答,溅起阵阵波纹。虽说慕兰玄喆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了,在隐隐之中却似乎感受到那种微妙的情绪。风掠过树梢,树叶摇曳,层层叠叠,竟似绿海一般。
眼前的女子灵而有慧,妍而不佻,清媚带艳却不过份浓腻,眉间刚毅不失柔和,寒眸虽冷,却轻漾着一丝明媚。明明就是个云英未嫁的闺阁少女,他怎能如此眼拙的把她当作少年,当作弟弟一般疼爱。
突然,慕兰玄喆觉得指尖仿佛是被火燎过一般的灼热,似乎连心都在疼痛。
他猛然松开手,别扭的把脸转向一边。
“慕兰兄……”水玥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胸中的疼痛,平静道,“今日以后,是不是只能做那从未相识的陌路人了?”
慕兰玄喆本不擅争执,此时,更是沉默。
水玥颜仰起头,一任破碎的阳光迎面而来,微感晕眩。缓缓展开凄凉的微笑,她轻道,“无父何道怙,无母何恃……我不曾恐惧,却已经没有了依靠。”
“你也曾听说过吧?惜柳楼楼主骄横跋扈,不但带人砸了漕帮,还与妙善真人争执,甚至有人说,是惜柳楼楼主偷偷给妙善真人下的药,害得她声名尽毁。”压抑着那些萧瑟与烦躁,水玥颜尽量平静地说道,“这些传言都是真的,全都是我做的,甚至不止这些。我做过的坏事,数不胜数,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罄竹难书的地步。”
“其实,我是怎样的人……又或者,无论我是什么样的人,对你……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她静了片刻,垂首低声道,“是呵,或喜或悲,又能如何?从一开始,我就在骗你,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才是刚刚好。”
慕兰玄喆看着摇摇欲坠的水玥颜,忍不住启口道,“我从未想过惜柳楼主该是怎样的人。得到如何?失去又如何?若是旁人知道,她是如何一心为他人着想,她是如何为朋友两肋插刀,她是如何为了……”
他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恣意且骄傲的她,并不需要用天底下衡量女子的标准去证明她存在的意义。”
他的声音清洌如泉,却是最温柔的抚慰。
“长这么大我是第一次交到你这样的朋友,也许是因为你太像一个人,一个对于我极为重要的人。有时候,我只记得用心,却忘记了性别。甚至,忘记了该向你挑明,我无心的谎言。”水玥颜眸光一暖,目光微动,不自觉地流露出真挚而脆弱的一面。“我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样的人物,更不知道那些所谓的熠熠发光到底有什么重要。对我而言,曾经与朋友与知己一同经历过的那些快乐,才是我所珍惜的平淡的幸福。纵然时光飞逝,纵然年华老去,我还会将它们紧紧地握在手心里,刻成永远的痕迹。”
“所以,无论你怪我也罢,恨我也罢,厌我也罢,都没有关系。”水玥颜用手背抹着眼泪,第一次在他面前哭得真真切切,“反正我的记忆你是夺不走的。”
明明是个女孩子,却从不肯撒娇,就算这种时候,她也只会用倔强去掩盖内心的不安与惶恐。
慕兰玄喆低下眼睑,心头百转千回。相识以来,点点滴滴皆难忘怀。她对他,轻盈且潇洒,细腻而温柔;他为她,却是做得太少,少得让他自己都觉得太过吝啬。仔细想想,他们之间,正因为是用心相交,才令她如此珍重,甚至忘却了性别,忽略了身份。而他,也因此不曾深思,甚至疏忽了种种端倪。
“你明知我不喜他人诓骗于我,却始终不肯解释一句。对我说出实情就这么困难?莫非你真打算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慕兰玄喆轻轻抬手,擦去她脸上晶莹的泪珠,又捋了捋她挂着草屑的长发。“你知不知道,看到你落水的那一刻,我……没想到你凫水的功夫竟然这么好。”
极度的忧伤和恐惧从心里浮起,水玥颜扑到他怀里,哽咽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连闺名都告诉你了,难道我的名字很男性化!还是你根本就没听说过!再者说,那天唱曲儿的那个小丫头歌声婉转悠扬,可我怎么说也不是男子那种粗犷苍凉吧!”
轻轻拥着水玥颜,听着她含混不清的哭诉,萦绕在鼻尖的淡淡馨香让慕兰玄喆想起在百馥楼拥着她时那缕清幽的甜香。记忆深处的点点滴滴又被触动,他苦笑着,原来,还真是他粗心大意了!
许许多多压在心底的事,突然全都冒出来,想到原来的怕,想到以后的冷,水玥颜哭得更凶了,却死死的压着声音,不敢露出来。
斑驳的阳光下,慕兰玄喆轻拍着她的背,目光依旧宠溺,却融进了更多的疼惜。他就那么拥着她,沉默间两个人心绪茫茫,万千意念如露如电,旋生旋灭。
树林外隐隐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慕兰玄喆松开了环在她腰间的手,小心翼翼的将水玥颜脸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抹干净,动作轻柔得就像抚去一片娇嫩的花瓣。“一张小脸,哭得像只花猫。你啊,哪儿来的这么多眼泪,非要把我淹死才解恨么?”
水玥颜一窘,拿袖子又抹了通脸。
“天啊,总算找到你们了!”即墨菡萏又哭又笑地跑过来,紧紧抓着水玥颜的手,“小水,你没事就好!真真是吓死我了!”
水玥颜微笑着,仿佛欢欣,仿佛哀凉,“你就不能说一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么?”
“我想说的话,总被你抢了去,那你还要我说什么?”即墨菡萏握着她冰冷的手,“只是我有些奇怪,这么远的距离,难道你是自己游过来的?小水,你什么时候学会凫水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