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结发与君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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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白,你就是我幸福的理由。

——水玥颜呓语录

############

一夜无眠。

这话说得是柳天白,因为他自始至终也没想明白,裴惜言到底让他思考什么事情,但他还是亲自去请了定疑。

只是……

眼前这一幕是什么意思?

好吧,他说得不是那个拽着定疑的衣袖,哭得泪眼婆娑的女子。

当然,他说得也不是那个跟在定疑身后一脸严肃,眉宇间带着少许不耐的中年男子。

没错,他说得更不是定疑身后朱红色大门上,“独孤府”那赫赫然的三个大字。

非礼勿视……

嗯,柳天白转身准备离去。

“子清!”定疑的声音中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足可见他已经被这两个人折磨得快要夺路而逃了。

好像不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了。柳天白回首淡淡一笑,“言儿说,要为你我饯行。你知道她的脾气,如果你决定要迟到,最好带上胃药。还有,明日改换成马车吧。”

花盈袖轻轻拉扯定疑那只袖子的手没有松开的意思,“公子……留在公子身边服侍公子是奴家活下去唯一的出路,求求你,不要赶走奴家……”

“我没有理由,也没有义务收留你。”定疑回头看了那个中年男子一眼,“带走她。还有,跟那个无聊的人说,我的同情心有限,但绝不会是对来自独孤家的人。”

花盈袖只觉心中似有一根针一点一点地扎进,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低下头,泪珠一颗颗滴落在定疑的衣袖上。她渐渐松开手,“奴家懂了。”其实,自她没有完成任务的那一刻起,不,应该是更早以前,她就该明白,所谓良人,于她,比焰火还要短暂。

取舍,舍取,比起尊严,继续活下去,才是更重要的。

“公子,奴家会留在府里,一日一日,一月一月,一年一年的等下去。直到公子回来。”花盈袖盈盈一拜,低头走入那扇朱红色的大门。

中年男子双眉紧皱,但他仍是从袖中掏出了一样东西递给定疑,“这是独孤山庄的飞云令,虽比不上庄主手中青龙令以及二公子手中的乱雪令,却也可以调动青州境内,独孤山庄的所有店铺。庄主说,公子可以随意使用,就当是独孤山庄做善事了。”

“随意使用?”定疑拿过飞云令,沉吟了片刻,然后开口,“那就去准备五十万石大米吧。当然,这只是开始。”

中年男子明显僵硬了一瞬,“遵命。”

定疑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的反应,皱了皱剑眉,“你的名字是什么来着?”

中年男子似是有些无力地扯了扯唇角,“公子,属下姓宋名真字忠耿,祖籍潭州,原为独孤山庄管事,现为公子的随扈及管家。”这是他说过的第九十八遍,好吧,也许他应该朝着第一千遍的目标而努力。

“看来一会儿我应该向言儿建议一下,给你做一盘鱼眼睛。”柳天白浅浅微笑,一脸平和而温雅,令人如沐春风。“嗯,据说这样有益于提升你的记忆力,只是进展比较很缓慢罢了。”

宋真叹了口气,悄然离去。

定疑刀削样的薄唇微动,“你……心神不宁。”能让眼前男子如此这般的事情,只怕天下间也就那么几桩。

柳天白狭长的凤目几不可察地一扬,“的确。”他没有否认,只是脚步放慢了一些,视线落在建元城最高的建筑物上,若有所思。

很长时间的沉静,只听见有风吹过树叶的轻响。

或许是近夏的阳光变得强烈了,洒在树叶上,折射出一道道印着尘的光束,映入眼中的景物都几近变得有些恍惚。柳天白仍旧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将目光在街上的行人中逡巡着。平和、安详,是大多数的人脸上显现的表情,在这样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柳天白静静地望着,默了片刻,忽又抬起眼。微敛眉锋,他稍稍侧过头,将眼光移到旁边专注于手中那枚飞云令的定疑身上。“可是觉得得来的太容易?”

“天道轮回,因果报应。得失之间……苍天对每个人其实都很公平。”定疑唇边的笑容有些苦涩,“给予得这样容易,反而让我觉得,这个家族是多么的冷酷和现实。”

然而,在他心里,他与他们是不同的。

可是又是什么地方不同?

他拼命想要否认的,以及不得不承认的,到底是对还是错?

“你的心不静。”柳天白缓缓道,语气仿佛在确认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又多少夹杂着些许疑惑意味。

既然想不清,那就不必想。定疑从不在无用的地方浪费精力,所以他微一颔首,“无妨。”然后忽说了一个和眼下似乎并不相干的事情,“你府里的下人都不在么?”

推开自家府门的柳天白,眉尾浅浅地扬了一个弧度,“也许在忙其他的事情吧。”

“原来如此。”定疑听了,点一点头,不知为何,心中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空无一人的宅院,寂静地就像是一座坟墓。一阵风卷过,伴随着几片浅粉的花瓣。树影横斜,隐隐有一种凄清逡凉之感。柳天白停下脚步,只不过是因为他自己,心神已乱。

心神,已乱。

他以为她懂,懂他的人,懂他的情。

那些甜蜜,那些快乐,那些幸福,他不觉得那些是自己的错觉。

然而,然而……

然而,他就站在空无一人的家中,身型峭拔,白衣如雪,像追风傲夜的剑光,像矗云擎日的松海,孤绝骄傲,而又,寂寥清寒。薄唇微动,几日来所有的意念忡怔,只在此时,尽皆化作一声低缓的喟叹。

“自始至终,我仍是留不住你么?言儿。”

柳天白转身疾步离去,定疑却伸出手拦住他。然后,清冷的声音淡淡响起,“子清,她已经不是我们熟识的那个她。或许,尚未完全了解,但我相信,一个为了捍卫爱情宁愿去死的裴惜言,不会轻易的离开你。所以,眼前的一切,只是幻境。你既然能够看清棋局,为何不能用心去审视她,还有你自己。”

柳天白的眼睛凝在他的面上,低缓的语调似伴着叹息般,“我现在已经开始厌恶自己的患得患失了。”

定疑看着他,表情凝止不动,不喜,不怒,半晌之后,轻轻一笑,“这样焦躁的你,罕见,但,比过去的你更真实。”

“这不是第一次。”眉心几乎拧成‘川’字,但终于,又缓缓平复。柳天白嘴唇微动,慢慢散去了眼底的幽沉深凛。“苏揆之告诉我,他雇人刺杀言儿的时候,我几乎……”

“不动如风。”定疑一字一句,缓缓从唇内吐出话来,“子清,师傅的话,我想你早已忘在脑后了。”

柳天白的眸光一点一滴压在他面上,不冷冽,亦不松动。“便是这般,又,如何。”

“就像火中取粟。”定疑深深看了柳天白一眼,嘴角淡淡向上扯起一个清漠的弧度,语气却是波澜不惊,“有人知道炉内有火,因此只是观望;也有人试着伸手,然而被烫了一下,就会迅速地缩回;还有一种人,一旦发现了炉中有一样东西是自己极想要的,明知道里面燃着火,却也要把手探进去,攥住了,也就不肯轻易放下。”

眼角原本些微上挑,现在却是平平垂敛,拢在一对掠入鬓间的眉下,轮廓分明的唇在齿间淡淡抿住。柳天白狭长的眼眸眯起,侧过身,便似就要离去,然而身形又停了一瞬,脚步顿住,就听见他低沉的嗓音缓缓响起,“我想要的,只是平平淡淡,安安稳稳。”无需什么大悲大喜。

定疑微蹙了眉头,心下叹息。略一踟躇,终于举步,跟在柳天白身后,二人朝着花厅走去。

不多时,只见管家周伯在前方含笑等候。

“先生,您可算回来了。老奴按照夫人的吩咐,已经替先生备好了新衣,请先生随老奴来。”

“夫人呢?”柳天白淡淡问道。

“这个……老奴不能说。”周伯微笑道,“等先生更衣以后,自然知晓。”

“府里的其他人呢?”

“夫人给了大家伙一天的假,所以,府里的人都出城赏花去了。现在,就剩下秋华公子、汝嫣先生、红绡、绿珠以及老奴一家三人。”

柳天白微微一怔,半晌之后,对定疑淡笑道,“既然如此,我先去更衣了。”

周伯从袖中抽出一张叠好的信笺交给定疑,“这是夫人让我转交的,定疑先生看过以后自会明白。”

柳天白看了眼定疑手中那张纸,然后又看了看他脸上那副『你快走,不走我怎么看』的表情,苦笑着离去。

彼时,周婶已然将所需的物品一一摆好。

周清溪咧着嘴笑,青涩的面庞上,眉眼弯成了喜庆的弧度。

汝嫣错的神色,依然是冷冷的。他斜倚着花厅的门扉,把玩着手中的杯盏,细细的看着,也不知道看些什么。

而夜秋华的表情,却是茫然。他心中想着,若是紫宸宫中的那人收到他的密报,又该是怎样彻骨冰寒。

与冰天雪地截然不同的是,当柳天白看到案上叠得整整齐齐的簇新的吉服,只觉心中熊熊燃起了火焰,甚至烧到了眼中,凝成泪意。

他懂她,却又不懂她,不是么?

否则,他早该想到。

否则,他怎会妄生焦虑。

原本,是他承诺的,实现的人却是她。

这一刻,柳天白心中升起深深的愧意,他只觉得自己辜负了她的柔情蜜意。

“先生,快换上吧。”周伯将吉服呈至柳天白的面前,脸上满是浓浓的笑意,“让新娘子等,可不太好!”

而在另一边,红绡和绿珠欢欢喜喜伺候着裴惜言梳妆。

绿珠拿了一柄牙梳,从头顶一直梳到发梢,学着喜娘的样子,口中念念有词,“一梳举案齐眉,二梳白头偕老,三梳子孙满堂……”

错金钺耳铜炉里,飘出淡淡的百和香,细白的烟雾在眼前一点点散去,最终消失于无形。风吹在窗棂上,发出扑扑的轻响,明透的窗纱外,是一片风和日丽的天光。

“小姐,今日梳个合欢髻吧。”绿珠天生巧手,不几下,一个别致的发髻就绾了出来。

“合欢髻……”裴惜言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云髻坠,花翘凤钗垂。紫玉八瓣莲花垂珠玉步摇,垂下两串璎珞,沙沙地摩擦着鬓角,发出喜悦的轻响。裴惜言坐在那里,十指交扭着襟前的衣角,有些羞怯,有些喜不自胜。吉服宽大的袖口上,绣着一圈儿金色的如意云纹,繁复华美,掩住了整条手臂,只能微微露出指尖。“……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

“小姐,吉时就快到了!奴婢去外面看看,周伯他们准备好喜宴了没。”绿珠原本就是个急性子,此时已经有些沉不住气。

喜宴……

裴惜言轻轻牵了牵唇角。当她刚刚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时,自怨自艾了多少日子。就连名字因为和“喜宴”相似,都被她连带着讨厌甚至是憎恶。

其实,她需要的不是八抬大轿,不是宾客如云,她只是有些不甘心。不甘心莫名其妙的嫁给某人,不甘心莫名其妙的成了某人的妻,不甘心莫名其妙的当了黄脸婆。

不知为何,眼泪顺着眼角潸然而下。

裴惜言想起她从水中救上来以后高烧不退的那些日日夜夜,天白衣不解带的照顾她。

她想起当她提出分居这么不合理的要求时,天白默然接受,从未逾越,从未强迫。他只是站在前方,静静地等着她跟上来。

她想起在月赢国,他与她生死相随。

缓缓地阖上眼,裴惜言喃喃自语道,“君当如磐石,妾当如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天白,他心中可否期盼着,今宵锦帐里,红烛并蕊,结缡成双,香灯半掩流苏长……

“小姐,莫要哭了。”红绡看着裴惜言湿润的眼睛,递过一块干净的丝帕。“再哭,妆就要花了。”

裴惜言红着脸,争辩道,“我这是喜极而涕。”

就在这时,绿珠跑回来,气喘吁吁道,“小姐,先生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就等吉时到了。”

“他……”裴惜言扬起头,却又羞涩地垂下。

“奴婢从来没有见过先生这么高兴过。”绿珠叽叽喳喳得如同枝头的知更鸟,“依奴婢看啊,比赢得棋圣那一日,比接到陛下赏赐的那一日,还要开心呢。”

“吉服……合适么?”裴惜言轻声细语地问着。

绿珠伸出大拇指比划了一下,由衷地赞道,“合身极了。先生穿上它,当真是温雅俊美。嗯……奴婢再也没有见过比先生还要俊逸的新郎官了。”

“噗……”裴惜言掩口轻笑,揶揄道,“真有那么好?不行,我也得去看看。”

“小姐。”红绡连忙拦住她,“吉时马上就到了,再等一刻也不迟。”

裴惜言嗔怒地瞪了红绡一眼,“谁着急了!谁着急了!”

三人正说笑着,周婶在门外轻声道,“夫人,吉时到了。”

“好怪哦……”裴惜言摇摇头,自言自语道,“怎么感觉跟再嫁似得。”

“小姐!”红绡真是被她的百无禁忌给吓到了,拿起盖头就罩在了裴惜言的头上,索性,还真安静了下来。

不一刻,身为司仪的周伯拖长了声调唱出吉时,随即,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便响了起来。

高悬的红纱罩灯,红得像一团烈火,又似又如同夏日里的石榴花,明艳艳的照在薄薄的云影纱上,仿佛浮着一朵朵殷红的云霞。那鲜艳明亮的红映着柳天白雅致的容颜,愈加显得他眉眼修长疏朗。

红绡和绿珠搀扶着裴惜言缓缓走进喜堂。却见她头上蒙着四角坠着流苏的大红薄纱盖头,身穿明丽的精绣七彩霞披,吉服上绣着凤鸾牡丹花样,璎珞饰裙,淡香盈身。

裴惜言隔着盖头怯怯地瞄了柳天白一眼,峨冠博带,广袖舒袂,在烛火通明的礼堂中,风姿镌骨,恍然若神。她缓缓地朝他抬起左手,手指白皙纤长,圆润的指甲上,用凤仙花汁染出柔和瑰丽的色泽。这只手在半空中停了停,终于,轻轻搁在了他的掌心。

掌中纤巧的柔荑有一丝微微的颤抖。柳天白低头看她,淡淡一笑,手上稍稍用了恰到好处的力道,握紧了她的手。

偌大的厅内,除了定疑他们,并没有外客。

周伯站在堂前,高声喊道,“一拜天地——”

在柳天白和裴惜言跪倒的那一瞬,定疑清冷的声音淡淡响起,“俟我于著乎而,充耳以素乎而,尚之以琼华乎而——”

“二拜高堂——”

“俟我于庭乎而,充耳以青乎而,尚之以琼莹乎而——”

“夫妻对——”

就在这一刻,急匆匆地脚步声打断了周伯的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出现在门口的身影攫住。不同于平时梳着发髻甚至戴冠,他的头发只在脑后松松的束着,一袭长衣烂漫华锦,桃花眼目光好似海上浮云一样缥缈,如同深谷流水般冷清,百里渊潭,湖光泊影,月辉一般融入了浓浓的夜色……

时间静止,空气凝结,一切是那样的安静,仿佛连风都停止了流动。

“臣柳子清(独孤定疑)参见陛下。”

众人闻听连忙跪倒,唯有夜秋华,涩涩一笑,但此刻,他也只能跪倒在地,接驾。

孟玄胤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蒙着盖头站在他对面的裴惜言。明明触手可即,却仿佛已在天边。

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紫宸宫,纵马狂奔到这里。

他只是觉得心脏好像被人硬生生地戳了一刀,汩汩地往外流血,尖锐刻骨的疼痛刹那间涌遍了全身。

他好像有很多话想要对眼前人说,却最终只轻轻道了一句,“惜儿,这一次,仍是迟了么?”

柳天白低着头,眼睑微敛,看不出里面的情绪,可眉宇间,却是隐隐涵着什么的,几不可察。

裴惜言在他身旁跪倒,轻声道,“陛下今日驾临,臣妇感激不尽。”

“感激不尽?”孟玄胤缓缓地闭上眼睛,似是不愿看到裴惜言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等到他的眼睛再度张开之时,那里面的激动和愤怒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淡然与冷酷的深灰色。“毕竟,你是朕的义妹。今日,你与子清圆房之喜,如此大事,朕焉有不到之理。”

他挥了挥手,示意周伯他们平身,“继续吧。”

周伯将被打断地话,重新喊出,“夫妻对拜——”

而定疑,也淡淡道,“俟我于堂乎而,充耳以黄乎而,尚之以琼英乎而——”

“礼成——”

柳天白与裴惜言缓缓站起,按照旧制,礼成后,自然是送入洞房,但裴惜言的设计不只是这样。是的,没错,她没有办法改变这个时代,她没有办法穿上婚纱,没有让可敬的老爹亲手将她交到柳天白的手中,没有办法再抱抱她最爱的娘亲。所以……

每个人都静静地等待着。

定疑拿着裴惜言通过周伯转交给他的信笺,虽然他不懂这些话有怎样的意义,但他仍是低声念道,“裴惜言,你是否愿意这个男子成为你的丈夫并与他缔结婚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他,照顾他,尊重他,接纳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我愿意。”裴惜言的声音中,带着少些泪意,她缓慢而又清晰地说出她的承诺。

“柳天白,你是否愿意这个女人成为你的妻子并与她缔结婚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她,照顾她,尊重她,接纳她,永远对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柳天白淡淡一笑,“我愿意。”

宽大的衣袖遮住了柳天白和裴惜言交握在一起的手。哪怕只是短短的一瞬间,裴惜言却渐渐镇定下来,因为他的手心,还是如此温暖,让她安心的温暖。她喜欢与他十指紧扣,这样他们手的每一条纹路都会重合,手心每一寸肌肤都能够贴在一起。

“我裴惜言向天盟誓:接受你柳天白成为我的丈夫,从今日起,不论祸福,贵贱,疾病还是健康,都爱你,珍视你,直至死亡。”

“我柳天白向天盟誓:接受你裴惜言成为我的妻子,从今日起,不论祸福,贵贱,疾病还是健康,都爱你,珍视你,直至死亡。”

……

孟玄胤听着他们的誓言,心底仿佛有一根弦,啪地一声,断了。

############

裴惜言由红绡和绿珠搀着回到新房。随即美酒琼酿,珍馐肴馔,流水一样从后堂传送过来。

孟玄胤本不宜久留,喝过几杯水酒后,便带着墨回转紫宸宫。

喜堂内一众人等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虽不至人声鼎沸,倒也是十分热闹。月挂中天,渐渐便是夜深。热闹了许久,也已到了散席的时候。

柳天白站在新房外,并不急于进去。直道漫天星光亦掩在了云后,大红喜烛也流了满满的烛泪,身上的酒气渐渐散去,他这才抬手推开了那扇门。适逢一阵凉风吹进,红袖翻飞,发丝如墨,随着他修长的背影从门口隐去,终于不可见了。

汝嫣错看着男子红得灼眼的一袭吉服失在夜色当中,回过目光,倒上一杯酒,缓缓饮下。

夜沉醺醉,烛火燃香。

柳天白推开门,便有满室明艳的红扑面而至,桌上一对龙凤喜烛静静燃着,柔黄的灯光下,那人穿着鲜红的吉服坐在床沿,薄纱盖头四角坠着的水晶流苏,长长地垂在膝上。

他走到桌前,拿了上面的两只酒盏,近至榻边,柔声道,“言儿,今夜饮下这合卺酒,你我夫妻二人,从此合为一体,永不分离。”

“笨人。”裴惜言轻轻嗔了一声,“你不掀盖头么?”

柳天白一怔,笑道,“看我,真是酒喝多了。”

说着话,他将酒盏放下,重新回到床榻旁,静静地凝视着坐在那里的裴惜言。明明日夜相对,此刻,心脏却是一阵急跳,屏住呼吸掀起盖头的一角,流苏遮住了她大半的脸,只露出一个玲珑的下颚和雪白的后颈。微一用劲,薄纱似水般滑落到他的掌心,出现在他面前的那张脸,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

蓦然间,柳天白的右手轻轻地抚上裴惜言的脸颊,动作轻柔,仿佛是在碰触最珍贵的瓷器一般小心翼翼。“言儿,委屈你了。”

裴惜言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柔柔地瞧向他,眼睛有几分慌乱,几分羞涩,几分躲闪,动人至极。“曾经,我想象过自己成亲时该是怎样的场景。今日,几乎都实现了。如果非要说欠缺什么,就是我们的双亲不能亲眼看到此刻的幸福,还有……”

她的唇边荡漾起轻轻的笑意,“天白,你知道么,从小我就希望,在自己的婚礼上会响起那首歌的旋律。”

柳天白在她身旁坐下,伸手将她拥入怀中,低低道,“什么歌?”

裴惜言倚在他怀里,眼眸微阖,轻松哼唱着,就像是风和日丽的天,就像是有苦有甜的爱。“……一点点憧憬,点点宿命。也许是注定,相遇在这里。在某个未来,时间变空白。爱情在刹那间盛开,一句最笨的对白。最美的对白。在你的眼里找到了自己的期待,所有欢笑和悲哀。所有感慨和无奈,都因为你出现而存在。牵着你的手,让世界不再转动。有你的温柔,什么都足够。牵着你的手,我不怕任何以后。所有的快乐都希望和你拥有,牵着你的手,那是幸福的理由。每一分一秒,都想陪你走。牵着你的手,直到生命的尽头。只要你能快乐,就足够……”

这是柳天白从未听过的歌,曲调奇怪,词也奇怪,可他却听得出歌声中的喜悦与幸福。抬起手,一滴晶莹的液体就那样落在指尖,剔透、美丽、滚烫,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刺穿。叹息后,他低下头,含住眼角那滴泪,吻上那双眼眸。

裴惜言举突然觉得一个温暖而柔软的物体碰触了她的眼,泪水就这样被无声无息的擦掉了,可是那晶莹的液体又立刻覆盖了她的眼,并且在她的脸上轻轻的游走,那是柳天白的唇。他轻轻的吻着她的泪,缓缓说道,“除了喜极而泣,我不想看到你哭的样子。”

然后整个人就被轻轻的带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裴惜言听着他的心跳声,怦怦,怦怦,一声接着一声缓缓的跳着。

轻轻取下束发的那对玉步摇,用手一拂,如轻柔的纱缦一般,绰约飘飞,散落身后,恰能遮住她莫名绯红的耳尖。绕起一缕发丝,指尖传来丝绸般的触感。柳天白静静地想着——一旦城墙崩毁了,心中的城池失守易主,谁又能若无其事的回到原来的世界,忘却那场激烈的征战?

有些东西,可以不争不抢甚至拱手相让,唯有她……柳天白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浅笑,可一双黑眸却深邃的看不出任何笑意,唯有她,他绝不相让。

叹息着抬手端起放在一边的酒盏,柳天白饮下合卺酒。然后,温热的唇印在裴惜言唇上,轻轻用舌将酒推进她嘴里。待她全部饮下后,戏谑道,“言儿,全天下,唯有你会用这样的方式,和自己的夫君喝合卺酒。”

裴惜言缓缓睁开眼,白皙似雪的肌肤透出熏醉的艳丽,眼眸之中水气氤氲,整个人看起来有说不出的活色生香。

目光交合的瞬间,柳天白的喉咙发出细小的呻吟。“……你这是什么表情……”

“咦?”裴惜言呆呆地凝视着他,而他清澈的双眸带着莫名的血色同样凝视着她。

“……真是叫人难以忍受……”

难以忍受?!

裴惜言刚要出言诘问,却被他再次捉住下巴。这一次,他不再温柔,而是强势狂嚣地掠夺走她唇中所有空气,迫得她只能贪恋依存于他唇舌的温暖。

“……你……唉……”片刻,一声无可奈何地叹息,那惩罚性的钳制变成轻抚,他俯首在她耳边,低声呢喃,“真是要人命的小妖精。”

不待裴惜言回应,他再度覆上她的唇,细吻渐渐加深,拥抱的力度也逐渐失控,直到她再次因疼痛而挣扎惨呼。

一阵晚风飘过,本来紧闭的窗,却猛然地被风打开。伴随震耳欲聋的尖叫声,火光冲天。烈焰以风卷残云之势,终结了柳天白和裴惜言预设的美梦与憧憬,烧炽了夜空,惊动了居住在亲仁坊的所有人。

索性,随即而来的倾盆大雨,将这场无名之火扑灭。

可众人忙完时,厚厚的云层在天边翻滚,像大海一样波涛汹涌,气势磅礴。一阵风吹过,云层渐渐四散浮动,朝霞把云彩镀上了绚丽的金色,活像燃烧的火焰。突然,有那么一瞬间,云开雾散,一轮红日从云中跳跃而出的竟是,放射出柔和而耀眼的光芒,更增添了橙红的色泽。

沐浴在阳光下,暖融融的,如梦如幻。这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纯洁的美。裴惜言凝望着蔚蓝的天空,眼睑微微作痛,不知怎的,泪水扑簌簌地滚落下来了。

离恨,又在眼前。(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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