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营帐,施悦纱时时无法平息疑心,便呼来一名侍从问起清凉亭祈福和英王妃之事。侍从知道的并不多,但依是说了英王妃的事。她是滕王宗英之妻。本是钟情汉王,但自嫁于滕王后就对汉王因爱生恨。四、五年前经常闹事恼火皇帝。不过,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三年前上京举行的兽赛会上,一只老虎突然发狂冲向皇帝。英王妃顾不得自己安危挺身挡在皇帝身前。就此,皇帝对英王妃刮目相看,日渐宠爱。
天色越发暗了下来。乌黑半面的天空渐渐扩大,一点一点吞没了清凉寺顶的那片晚霞绚烂的长空。就像万马奔腾的金人黑压压地冲向灯火辉煌的汴梁城。
军营道上除了来回巡逻的金兵再无他人。施悦纱暗猜英王妃带皇帝去清凉寺并非祈福这么简单,便乘完颜宗汉在军营商量事宜之时,偷偷逃出军营,前往清凉寺。
小小油灯微微照亮上山的蜿蜒道路。一路上的草木锦花仿佛是受了金人的践踏,一片萧疏凋零。晚风一起,倍显凄凉冷落。唯头顶的一轮圆月,一如往昔地向丛生的杂草遍洒清辉。
行数里路至清凉寺。寺内,愈发的杂草丛生。蒙昧微薄的月光下甚至可见百年银杏苍翠的叶间悬挂起一张张粘稠的蛛网。
堂堂一国之君何以在如此破落又荒无人烟的寺庙内祈福?很明显,英王妃把完颜晟带进寺并非祈福,而是密谈。
施悦纱的步子渐快,风扑起衣角有哧哧的响声。突然,脚底一滑,身子一倾正要摔下,一只手抓住了她。“谁?”她惊呼,但片刻又捂住嘴,心下暗道:难道是英王妃派的守兵?
“你又是谁?”身后传来缓慢而沉重的声音。分明出自年过古稀的老人之口。施悦纱在脑中过了一遍金营的人,似不曾见过七旬老人。忙转过头。果然一位头发、胡须花白的沧桑老僧正赫然站在她的面前。施悦纱喜一喜问:“这清凉寺怎么了?为何不见人影?”
老僧放下施悦纱,摸一把胡须。见施悦纱双目温顺,摇一摇头,叹息道:“金兵入侵。僧人走的走,逃的逃。这寺只留老僧一人了。”
“那前辈为何不走?”
老僧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老僧在清凉寺待了六十年,早有了情。”他的眼神有一丝黯然,仿佛一言难尽心中的苦闷。
月亮满得如一轮银盘,玉辉倾泻,映在施悦纱的脸上,愈发显得她肤若凝脂、眉似柳梢。
老僧端望片刻,又是一番唉声叹气。
“前辈为何凝望悦纱幽叹?难道是想起相好之人?”
闻声,他略一怔然:“老僧乃出家之人,早已不踏足红尘。还有什么相思可谈。”微微一顿:“不过是负过人家的意罢了。”
“前辈为何要负佳人之意?”
他仿若无人之境地静默一会。灰白的长袍曳于地面,轻轻拂起寂然无声的尘灰。“老僧……”顿一顿,眸落如花似玉的施悦纱问:“你真要听老僧的故事?”见施悦纱恳然点头,瞬息转过身,踱几步路。布鞋踏在幽黄颓败的杂草之上犹有轻浅的响声,仿佛老僧沉痛的哀叹。
“你还想着她?既然喜欢为何出家做和尚?”
他道:“老僧自幼在清凉寺长大,早就将七情六欲抛之脑后。谈不得情情爱爱。”
“那你……”
“老僧……”他幽幽叹息:“既然姑娘要听,那老僧就讲一段故事。”两行老泪从他的眸中直直滴落,“约莫二十五、六年前,也有一位像姑娘一样的国色女子来过本寺。老僧记得很清楚,那晚也如今晚月圆若盘,清辉遍洒。当时,她手中抱了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要老僧无论如何收留她。老僧并不知发生何事,而且佛门重地不宜收留女眷。唯答应暂时安顿她浅住些时日。第二日,果然有一批凶悍之人前来搜寺。还威胁老僧说,那女子是王妃,若是不交出来,必血溅清凉寺。清凉寺乃百年古刹,上上下下僧人数百。如何受得起折腾。最后老僧还是交出了王妃。”话到末,他的神色黯淡无光,“若是老僧早知她是金国王妃就……”
施悦纱怔了一怔,“王妃是谁?”
他道:“王妃叫什么名字老僧倒是不记得了。但她离开前留下了一把琵琶。”
施悦纱暗下揣测:落霞轩以琵琶闻名。难不成那位王妃就是锦瑟提及的京娘?当下,急问:“她是不是叫京娘?”见老僧茫然不知的脸孔浅露一丝愕然,速一把拉过老僧道:“走!快带我去看看那把琵琶。”老僧年老体衰,挨不得施悦纱拉扯,唯听命于她。
施悦纱跟着老僧走了很久方进一间密室。依稀间仿佛记得很多年前也似被人带进过密室。
过片刻,老僧取来一把琵琶。因为收藏妥当,数隔多年依然亮丽如新。手指轻轻一拨,淡淡忧伤的弦泣声簌簌怯语,缠绵悱恻、欲说还休。
弹半曲《琵琶语》,施悦纱隐隐想起锦瑟。泣泣私语诉衷肠。
老僧见施悦纱爱不释手,凝声道:“佛家讲究一个缘字。既然姑娘与琵琶有缘。这琵琶姑娘拿去就是。”
“不!不!”施悦纱连忙停手,“古有云:心付于琴。京娘逃亡随身携带琵琶,想必早把心给了琵琶。她一心向佛,悦纱又岂能毁其心愿。”
冷寺的烛火想来是劣质的。燃上没多久便有刺鼻的气味隐隐扑鼻。老僧禁不住,猛咳起来。一只扶着琵琶的手颤抖地拨弄两下琴弦。许是用尽,只听啪嚓一声,琴弦断去一根。
施悦纱放下琵琶,扶他坐下,又拍拍他的后背缓和气息。老僧喘过一口气,伸手指向琵琶道:“姑娘,老僧想起来了,琵琶背后有一首诗。你看看是何意思?”
翻过琵琶,果见一首五言诗:君王选玉色,待寝金屏中。一朝不得意,世事徒为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