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什么?”宗雅厉声问。冷冽的寒光直直逼向秦舞。
秦舞怯怯地低下头,哭腔悲切道:“舞儿已经有了你的骨肉。”
霎时,一地的残花落叶仿佛在阳光下明艳起来。天边的云霞也变得绮艳。
蔓清舒一舒眉,举目望去片刻呆滞的宗雅。
眼眸里的凶神恶煞似乎略略散去。他蹙一蹙眉,扔下宝剑,面无表情问:“这是真的?”
秦舞伏地怯语道:“千真万确。大夫为舞儿把脉时,昭斓也在场。若是王爷不信……”宗雅抬一手命她住嘴,她速噤声不敢再言。
宗雅垂目秦舞扁平的小腹,沉思片刻。随后,嘴唇越抿越紧,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见他面色平和下来,蔓清悬挂的心终是放下。但仅仅一瞬,宗雅又吼叫起来:“你骗我。你和柳蔓清是一伙的。”声音疯癫失常,若冷宫里受尽欺凌的弃妃,内心积聚了太深太深的沉怨。
见宗雅怔色朝来,心头一惶,正欲解释闯府之事,宗雅已失控似的仰天一笑,飞身冲向秦舞。随即,就听啪的一声,重重一掌击打在一人身上。受掌之人晃了晃身躯,向地上吐一口鲜血。
“柳姐姐——”
“柳蔓清,你送死。”见蔓清替秦舞挡上一掌,宗雅大怔。
蔓清抹去嘴角的残血。
看得出来,刚才宗雅在说“你送死”三字时,手脚略有慌乱,以致腰间悬挂的象征女真勇士的弯刀无意坠地也不曾察觉。
“五哥,秦舞不曾学武,刚才那一掌,足以致命。蔓清替秦舞挡上就代表秦舞已经死过一次。你可以收手了。”
宗雅的心似有微动,眸中凝聚的冷光略略一散,但很快又恢复一张忿脸。“杀不杀秦舞是我的事。”鼻端冷冷一哼:“你让开。你若不让开,就莫怪我手下不留情。”说着,举一手欲扇去蔓清,但见蔓清不躲不闪,顷然停手,“你不怕死?”
“怕!但更怕五哥因一时愤怒错杀她人。”宗雅仿佛是被蔓清的凛然怔住,眼眸中微微闪过一丝歉悔,但只如流星划过星际的那么一瞬。蔓清复道:“秦舞已有身孕,难道你……”
“闭嘴!”宗雅吼一声,撇眼失魂落魄的秦舞,“我的家事用不着你们完颜皇室的人插手。今天我就要看着秦舞死!”说着,推一把蔓清,逼近秦舞,“都是因为你,是你毁了我,是你害我被皇上所弃。你们中原女人没一个好人。你肚子里的畜生也不是好人。”怒愤的吼声中略带几分凄惨,像是遥远冷宫中飘忽出的喊叫咒骂。
秦舞见宗雅对自己恨之入骨,连骨肉亲情都不顾,痛心得几乎要晕去。
情况所迫,蔓清再次以身一拦,劝阻道:“你不能杀她!说到底,伤害五哥的是宗汉。蔓清做为宗汉的妻子,愿意代他受五哥三掌。”
“五哥?”宗雅疯癫一笑,“我不是你五哥。”声音愈发宏大,两颗失神的眼眸直直地逼视蔓清:“我打你三掌?只怕到时完颜宗汉砍我三十刀亦不解恨。我敢打吗?敢打吗?”
蔓清速一下跪:“五哥,你要蔓清如何做才放过秦舞。”
“你真的肯代秦舞去死?”宗雅冷言,转瞬,大改凛冽的神色道:“杀你太简单了。我要你……”
“要我什么?”
宗雅嘴角隐隐扬起幽冷的笑:“我要你跟我走。”
蔓清张口结舌。满脸的惊慌失措,不情不愿。
见状,宗雅猛一跳,一手拽住秦舞的衣领,怒极道:“那你就拿宗汉的命来换秦舞的命。”
话音落地的瞬息是幽然的冷清,就连灿烂的阳光也变得冷然微明。细细听闻,似还有釜下豆萁泣声。
正是事态紧急,林中传来一女子嘶哑尖利的叫喊声。
“不要!不要!”
闻声,众人皆一惊,本能地转头看去。竟是目光哀伤的昭斓。
刚才,她去找秦舞,听下人说秦舞被王爷带走,像是去了林子,担心出事便急急赶来。
近几步,昭斓咳嗽两声,颤巍巍地下跪:“王爷,汉王对昭斓有恩,昭斓求王爷不要害他。”
宗雅轻瞄一眼昭斓,挪一挪嘴,不做理会,反倒眸落蔓清复问,是要秦舞还是要宗汉?
蔓清哑然。
宗汉是她的丈夫,她如何下手杀他,可秦舞是她共患难的姐妹,她又如何见死不救?
顷刻,仿佛有淡而疏离的菊花忧香若蒙蒙细雨轻笼在树林。徘徊其中,不免离愁忧伤。
清泪斜斜留驻在蔓清的脸上。
静寂,静得仿佛只闻风过树林的沙沙残声。
秦舞、昭斓齐齐忐忑不安地眸落蔓清,好像她的一句话便是救人性命的良药。
“怎么?你要她死?”
宗雅拽紧秦舞,欲抬手掐秦舞的脖子,但见昭斓凄苦求助的目光,忽的松一松,放下手。
“王爷!”昭斓哭泣道:“昭斓不知秦姐姐到底何处得罪王爷,要以死方能解恨。但秦姐姐帮过昭斓。若是昭斓的命能排解王爷的怨恨,昭斓愿意一死。”
话语一出,秦舞有一瞬的尴尬和黯然。蔓清、宗雅亦为之一缩。
“昭斓妹妹!”秦舞出于内疚,急切呼道:“这不管你的事,这不管你的事,你不能死。”
“我不想……”
“你别管!”
宗雅的脸色一分一分黯然,随即厉声一呼:“住口!”
昭斓、秦舞速慌张地闭口。
宗雅对昭斓重“哼”一声,转头朝蔓清道:“我给你三天的时间。三天后,你不能带完颜宗汉的人头见我,就准备替她们收尸。”说着,狠狠指了指低头拜跪的秦舞、昭斓。
情急关头,蔓清忽而惶极冷笑。
“你笑什么?”
蔓清不慌不忙道:“金国人人得知完颜宗雅武功天下第一,现在居然用两个中原弱女子的性命为诱饵。你说可笑不可笑?”
“你……”
“你什么?”蔓清撇一眼宗雅,挑衅道:“什么武林勇士,不过是……”
“皇上驾到!”不知怎的,此事引来了皇帝。
众人急忙下跪迎驾。
伴随一支仪仗队,完颜晟款款而至。
见刀剑散落于地,秦舞、昭斓的脸上挂有哀泪,完颜晟不满地睨去宗雅。
“你在做什么?是对朕的判罚不服?”
杀死长兄,私自放走辽国皇帝本就是死罪。如今完颜晟只贬他为平民,已是法外开恩。
宗雅恭敬的拜跪:“宗雅只是准备携带家眷离开。”
“真的?”完颜晟明知宗雅撒谎,故昧反问。
宗雅膛目。蔓清一个警觉,忙道:“不是真的!”
此语一出,宗雅慌神慌脑地将注意力转到蔓清的身上。
完颜晟心疑地睇眼蔓清,曼声问道:“怎么回事?”
“是……”见宗汉眼中密密闪烁愧疚的光芒,蔓清一个打愣。
“是什么?”
“蔓清恳请皇上,放昭斓、秦舞一条生路。”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话音刚落,宗雅抿一抿嘴。
“朕又没有说杀她们,何来死?”
蔓清从容道:“宗雅被逐出金国,未来生死未卜。秦舞和昭斓若是跟着,非死既伤。所以,蔓清恳请皇上留她们在上京城。”
完颜晟“哦?!”了一声,转目秦舞。此刻,她恐慌的眼眸中夹杂着仆仆倦色,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见完颜晟目光投来,不由一悚,低低地垂目。
“你们汉人不是常说嫁鸡随鸡,随狗随狗么?”完颜晟漫不经心地问。
“这是我们汉族文化,亦非女真文化。再说宗雅不曾三媒六聘正娶,谈不上婚嫁。”
“那你们怎么说?”完颜晟问起昭斓、秦舞。
昭斓唯唯诺诺,只说要自由身,而秦舞却提出要离开金国。
美人离去,完颜晟当然不舍得。但顾忌形象还是点头答应。
眼见事情处理得差不多,完颜晟宣声离开。可才转身,只听“咔嚓”一声。转头一看,恍然一怔。只见宗雅手间的鲜血滴滴垂落,每一滴仿佛都是内心无法发泄的咒怨,落在泥地顷刻入土。
“怎么回事?”
蔓清速然下跪,睨一眼面色大变,恐慌失常的宗雅,道:“皇上,此事不关宗雅。汉王与代王的恩怨终因蔓清而起。如果这一刀可以化解两人的恩怨,蔓清甘愿承受。”说话的时候,她连连喘息,突而又咳嗽不止。若非宗雅发现刺去的是蔓清,即时收手,她早就命不久已。
宗雅息声下跪。他的仇恨恩怨居然要靠一个中原女子的鲜血去化解,想来是一种武士的耻辱。瞬息,积聚许久的怨恨仿佛融化在滴滴热血中。他垂目低思。见完颜晟的黑影罩来,方抬头道:“皇上,草民愿受一切惩治。”
完颜晟凝视宗雅,片刻口“哼”一声,拂袖转身。路径宗汉,顿一顿,轻声道:“好好照顾蔓清。你娶了个好妻子。”
宗汉失魂地一晃,随口道一声:“恭送父皇。”
待完颜晟离开,蔓清道:“完颜哥哥,昭斓孤苦伶仃。她一人流落在外,我终是放心不下。我求你收下她。”
蔓清的心思,宗汉还是明白的。
见他答应待冯姑娘为妹,她又朝宗雅道:“我们汉人有言,强行要来的饭菜不香。既然秦舞、昭斓心不在你,你就不要苦苦相逼。”宗雅面色并无任何异样。她续道:“有道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被逐出完颜皇室也许并非祸害。以后你去辽土也好,宋土也罢,只要善待那里的族人便好。”
宗雅直视蔓清半响不语,仿佛有感伤的愧疚在心底滋生。不经意间,嘴角凝起一抹淡薄的笑。转瞬,缓缓站起,持剑而去。
明灿灿的阳光斜斜落在秦舞、昭斓的身躯上,隐隐泛起浅薄的艳红。
秦舞向蔓清道了数声感谢,径直离去。蔓清想她单身一人,又怀有身孕,生活必是不便,有意劝她留下,但话至口还是吞了下去。
秋风徐来,有冷绵的寒意蔓延在身上。眼见事情处理得差不多,蔓清心头一松,倒是刀伤穿心透背的疼痛起来。
无尽的倦累永无休止地袭来,宛如冬日的西北风愈吹愈猛,击在身上是刺骨的冰寒。眼前的景致渐次的模糊,随即一片漆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