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桓的意思,似乎是要亲自去找那个荚迷草,他左右的人自是不许,可叶子桓决定的事情,也从来不容别人置喙,萧逸被困已成定局,他们似乎并不急着拿萧逸开头,只是用萧逸做筹码,去威胁还在留国金銮大殿的老皇帝。
这个他倾注了那么多心血培养出来的太子,老皇帝不可能不在乎吧?
现在,信使已经出发,网已经张开,叶子桓且静等着那个人的反应了。萧遥那边的态度很明确,他们不想插手这简直,而是禁守着娄澜防线,现在,萧逸退,退不回娄澜。进,进不去留国,左边是一望无涯的戈壁,连胡杨树都生长不出的地方,而右边,更是留国与北疆的交界处,北疆已与留国撕破脸皮,过去只有羊入虎口的份。
萧逸是彻彻底底地被困住了。
有了这个天罗地网,叶子桓并不着急拿萧逸开刀,为今之计,是快点找到荚迷草,将最后一味药配出来。他不希望留下任何隐患。
稍做准备后,叶子桓很快便出发了,那个山夫提到的村庄离他们驻扎的地方并不远,只是,那个所谓的山沟,却是真正的险象环生,这段时间连日的大雪,将道路与壕沟全部遮掩住了,稍有不慎,就会跌进雪坑,再也不可能爬出来。
那么,消失了那么久的叶子非,就是跌进那样的雪坑了么?
叶子桓随身带了许多人,在折损了几名大将后,终于成功将荚迷草采到了,叶子桓看着那株小小的草药,用手指拈起来,看了许久,然后,他转头,淡淡地问身后的人,“萧逸那边怎样了?”
时间又过了几日,萧逸那边似乎还是没什么动静。
“去京城与皇帝协商的人还没有回来,至于太子那边,好像——很安静。”无尘宫专门负责探听消息的人恭声回答道。
叶子桓低下头,仍然把玩着那株荚迷草,“安姑娘呢?”
“也在那里。”那人继续回答。
叶子桓没有再说什么了,他又将手举了起来,透过朦胧的雪光天色,看着手中这瓣近乎透明的三叶草,突然笑了起来,笑容的讥嘲与厌倦,毫不掩饰,那么明显。
他很快就要与牵制了他整整二十五年的固疾告别了,这个母亲用生命换来的二十五年,于他而言,更多的只是煎熬。他终于可以摆脱那些加附于他身上的枷锁,真真正正地,开始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等我们回去后,那个人的回信,也应该快到了吧。”叶子桓终于放下手,声音平静而冰冷,“一半江山与自己最重视的儿子,你猜,他会选哪个呢?”
这虽是一个问题,可是站在叶子桓身后的那些人,却一个都答不上来,也不敢回答。、
这确实是一个难以取舍的问题啊,不知萧逸知道后,心里会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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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逸现在似乎根本不会去想这个问题。
在被围困的这几日,因为注定无所作为,他索性不想了,而且,也不想去思考那些事情,如果岁月能一直这样平静下去,外界如何纷扰,萧逸不会去在意。
安盈这段时间也乖得很,虽然丹瘾会时不时地发作,可是,她已经越来越擅于应付了,不过,她也察觉到,自己越发依赖萧逸了,他有一种让人平静的力量,在她倍觉难受的时候,会莫名地渴望听到他的声音。
这个发现,让她不安。
安盈渐渐担心自己会离不开他,温柔其实是一个陷阱,让你软弱,继而,成为习惯。
而习惯,才是真正不能戒掉的瘾,如此可怕。
那之后,萧逸并没有再发作,他的状态看上去很好,明明处于四面楚歌的情况,他却像完全没有知觉一样,每天看到安盈,都是一句千篇一律的“早”,然后,就开始琢磨着今天干什么。
或散步,或下棋,或陪着安盈发明新的菜肴,好像前生所有未来得及做的所有事情,他都在这段时间一一尝试了。
萧逸说,“其实我很懒,也没什么上进心。”
安盈当时正在琢磨着是将这只鸡红烧好呢,还是煮汤好,乍一听到这句话,不免失笑,“如果你也算得上懒,那整个留国就没有勤快的了。”
这几日来,虽然白天的时候,萧逸看上去是显得无所事事,陪着她游手好闲,可是,在无数次午夜,她走过他窗前,都能看到那盏如豆的煤油灯,正将他拉长的身影静静地映在窗纸上。
有时候,会燃上一整夜,一夜过后,他依旧会带着一脸温柔而平静的笑,将疲倦藏进苍白而清秀的容颜后,对她说:“早。昨晚睡得好么?”
好像他整整一晚上都睡得很好似的。
“我是真的很懒啊。”萧逸闲闲地为自己辩解了一句,身体一歪,很自然地倚到了安盈的肩膀上,眼睛盯着那只已经被洗干净,脱了毛的倒霉的鸡,噙着笑道:“我小时候总想当一个闲散王爷,那个时候,其实是很羡慕萧遥的。”
因为萧遥没有背上那么多期待,他其实而已过一个更轻松的人生。
只是,在他羡慕萧遥的自由时,萧遥却也嫉恨他的受宠与被重视,这个世上的事情总是奇怪的很,永远是在羡慕别人,也永远有一个别人在那里,让你羡慕着,不知足着。
安盈愣了愣,也不免笑了起来,“但闲散王爷,也未必会懒啊,你以为撒鹰斗狗不要体力的吗?就算寻花问柳,也是需要耗费精力的,那只能说明啊,你胸无大志。”她一本正经地教训他。
萧逸脸上的笑容更大了,那歪在安盈肩膀上的头略微变重了一些,显然,他刚才只是端着身子,并没有将重心放过来,现在略微松了松,尽数压在她身上。
“是真的很懒啊,小时候,其实练武也好,读书也好,都是被逼的,如果没有人监督我,我可能一样都不会做,可以在御花园里闲坐着看云,似乎也能看一下午。”萧逸今天好像特别愿意回忆往事,说起小时候的事情,自己都有点忍俊不已,“那个时候,其实下了学堂后,回到母后的宫里,我还得被逼着念书,为了把那些书快点念完,我就专心专意地去背,尽可能一次背全,不过,后来我发现,我背书背得越快,要念的书就越来越多,好像和我预想的刚刚相反,那个时候是不是很傻?”
“是很傻,其实,那个时候,你就应该装成一本书都念不下去,天天逃课斗蟋蟀,这样,他们以为你是一个庸才,自然就不会逼着你学这学那了。”安盈想了想道。
萧逸很是认同,“是啊,所以到了后来,我就故意装成自己什么都不会,这样果然省了很多事情,那些朝臣从来不拿折子来烦我。”
敢情,萧逸那些年的韬光养晦,并不是为了逼萧遥现出原形,仅仅是因为——他懒而已。
懒得处理那些事情,索性不暴露自己的才能,就这样在旁边冷静而洞悉地看着一切。
这个理由简直让安盈啼笑皆非,然而笑过以后,她突然觉得身边这个男子与自己离得很近。
这还是萧逸第一次与她提他小时候的事情,还是那么有趣的童年。在安盈原本的意识里,萧逸的童年应该是老成的,紧张的,他一定比同龄人更加懂事,甚至于,安盈根本想象不出萧逸少不经事的时候该是什么模样。
可是言语中,那个形象突然从画面里跳脱了出来,却只是一个整天想着偷懒,却总是被推着往前走的少年,闲暇没事,就躲在御花园里看云起云落,没有指点江山,没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只是懒懒的,恹恹的,在所有人的面前,将自己伪装成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庸才。
这样的萧逸,简直颠覆了以往的任何形象。
“那你告诉我,如果不管那些责任,也没有人逼着你学习,逼着你当这个太子,你现在最想干什么?”安盈见他靠着自己,一时半刻不打算走开的样子,索性将鸡丢在案台上,手则擦了擦围裙,扭过头,望着他问。
萧逸本是靠着安盈的,她将头扭过去的时候,才发现他的脸离自己如此近。
低下眼,几乎连睫毛都纤毫可数。
“现在……”萧逸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安盈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后文。
她正要继续追问,却听到略沉的呼吸声,在她的耳侧响起。
他竟然睡着了。
安盈怔了怔,随即有种哭笑不得的了然:原来,现在萧逸最想做的事情,竟是睡觉!
他还真是说到做到。
腹诽归腹诽,却唯恐吵醒他,安盈也不敢妄动,她的手扶着灶台,目光静静地投向窗外。
雪后的天空,蓝得沁人。
这大概,是正月的最后一场雪了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