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相出事的消息很快就传得留国上下,人人皆知了。
说叶相与北疆勾结,这简直是个莫须有的罪名,可是,正值北疆造反的时机,这个罪名就显得出奇敏感了。
没有人敢出头去保叶相,大家对这件事的内幕也心知肚明:皇帝不过是借机清理内务呢。
想攘外,就必须先安内,皇帝是要将留国大大小小的权力全部集中在自己手中。
在这个大环境下,长公主的病逝,就显得那么无足轻重了。
叶子非就这样懵懵懂懂地从沙地返回,还没有从丧母之痛中回过神,那些凶神恶煞的御林军便抄了叶家,因为太子亲自关照的原因,叶子非并没有受牵连,只是被贬为庶民,他几次三番要求见皇帝,可是守门的士兵都不准他觐见。
叶相则被关在地牢里,不准任何人探望。
叶子非突遭大变,大概连悲伤都来不及了,他只是一门心思地想见皇帝,想亲口问问自己的舅舅: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在皇宫正门整整跪了两天。
这两天来,所有上朝的大臣都绕着他走,生怕不小心与他惹上关系,至于与他平日交好的那些富家子弟,也好像根本不认识他似的,最初叶相出事的时候,还有几个朋友过来宽慰他,后来,长公主病逝的消息一传出,皇帝竟然也没参加自己亲妹子的葬礼,大家看出了苗头,知道了皇帝这次整治叶府的决心,这才连虚情假意的意思都省了。
叶子非在这里跪的这两日,非但没有人帮他,连个送水的都没有。
倒是以前一直被叶子非欺负的刘温,冒着天下大不韪,上前劝了一句,“不用跪了,陛下既然放过你,你就躲得远远的,别呆在京城了,万一陛下反悔……”刘温说到这里,也知道自己措辞不妥,赶紧低下头远远地走了。
叶子非咬着唇,不言不动。
到了第三天,那些绕道而行的人大概也烦了,有几个年轻的大臣走了过来,对叶子非极尽嬉笑之能事,“好了,叶公子,陛下都说不见你了,你做这番作态给谁看呢!”
叶子非平日被娇宠惯了,身份又高,很少去专门取悦别人,所以人缘也谈不上太好。
以前是别人忌惮他的家世,刻意巴结他,现在,叶家倒了,长公主不在了,他叶子非是谁?
不过是个皮相稍微好一点,什么都不会的公子哥儿罢了。
就连那些以前提起叶子非就脸红心跳的小姐闺秀们,也惋惜着,将这个夫君首选人物从自己的名单里划去。
“行了,叶公子,别在这里丢陛下的脸了!”又有人上前来拉他,叶子非不吃不喝地跪了两夜,早已经疲乏力竭,哪里还经得起他们这样拉扯,他摇晃了一下,差点栽倒,这时,便听见一个温和而威严的声音在宫门那边响起道:“请叶二公子进来。”
众人一愣,随即转身拜倒,“太子殿下。”
萧逸一身冠冕黄袍,清清冷冷地站在那里,他并没有责难大家的意思,不过,脸上也没有什么笑意。
大家这才凛然:是了,叶子非现在再怎么落魄,再怎么说,也是长公主的独子,皇帝的侄子,太子殿下的表弟。
这个关节一想,他们都暗暗地擦了擦汗。
叶子非闻言,抬起头,看了看仿佛近在咫尺的萧逸,想说点什么,口刚一张开,就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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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非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在东宫的正寝,也就是萧逸的房里。
他这是第一次来太子的东宫,虽然小时候跟着长公主经常进宫,可是,太子萧逸一直是个极低调的人,不怎么与大家玩到一处,相反,三殿下萧遥便好相处得多。
相比之下,叶子非还是与萧遥更熟悉一些。
他对萧逸的印象,大概也仅限于上朝或者祭天时,那个安静地站在皇帝旁边,仿佛万事漠不关心的模样。他肯在这个时候出言帮他,老实说,叶子非有点始料未及。
他根本就没想过去求助于太子。
“你这样不爱惜自己,倘若姑姑知道了,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的。”叶子非正看着床铺上的流苏呢,就听见旁边有人这样对他说。
听他提起母亲,叶子非的眼睛立刻湿润了。
“我会为母亲报仇的。”他咬着牙,恨恨地说。
是叶子桓吧,这一切,都是叶子桓做的吧!
“报仇什么的,可以以后再说,如果我是你,我会先让自己活下去。”萧逸说着,人已经转到了叶子非的面前。
在叶府出事的这几个月里,留国正值多事之秋,听说太子也渐渐开始帮助皇帝辅佐朝政,看他的样子,确实已不同于以前那种安静得近乎散漫的感觉。
萧逸在一点一点显露出自己的锐气,一步一步,向所有人宣告着他的存在。
“殿下,我求求你……”叶子非稍微愣了愣,突然想起什么,他几乎立刻从床上蹦了起来,抓住萧逸的手,就要请他帮忙。
萧逸没有甩开他,那双神采毕露的眼睛,温和而慈悲。
可是,声音却极其冷静。
“子非,我尽力了。叶相,我确实保不了。”他猜出了叶子非的话,以前堵住他道:“还有,但凡你有点出息,就不该在这里求我。”
叶子非怔怔地望着他,手也不由自主地松开来。
“你还记不记得谷厉先生的那位病人?”萧逸向房内踱了两步,背对着他,负手问。
“记得,他们不是被殿下接走了吗?”叶子非讷讷地反问。
相府出事后,谷厉先生和他的病人,也一同搬到了东宫。
“嗯,谷先生已经回去了,可是,那个病人还需要一种药,这种药,大概只有北疆才有,子非,你去帮我找回来。”萧逸淡淡吩咐道。
叶子非顿时无语。
他现在救父都来不及,为什么要无端端地跑到北疆去为那个不知道什么来头的病人找药?
“如果你能在三个月内将它找到,我有办法保叶相无恙。”顿了顿,萧逸解释道:“父皇已经朱字批示,将于三月之后将姑父斩首示众。”
叶子非惊得一呆,不过,并没有痛哭流涕,而是在沉默了片刻后,重新打起精神问,“告诉我,殿下要找的是什么药?”
叶子非的反应,无疑让萧逸刮目相看。
他其实做了两个打算。
如果叶子非只是一味地痛哭,他便交代别人善待于他,让他去一个远离朝堂纷争的地方做一个富贵闲人。
可如果,叶子非还有一点可以扶持的潜力,他就要帮他重新站起来。
“荚迷草,一种只在北疆的胡杨林里生长的寄生植物。”萧逸将名字说了出来,末了,又补充了一句,“有情报说,叶子桓也在找这种草,他体内的固疾,也尚缺这种草,才能痊愈。”
叶子非一听到“叶子桓”的名字,双目中立刻冒出火来,他的拳头倏地握紧,用更坚定的语气说了一句,“我去。”
萧逸颌首,将一样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递到叶子非的面前,“到了北疆之后,帮我把这个转交给她。”
“她?”叶子非愣了愣。
萧逸微微一笑,有一种温柔,从眉梢眼角逸了出来,“是啊,你的旧识。安盈。她现在在北疆。你这次去,先去找她,有什么事情,她也许能帮得上你。”
叶子非呆在原地。
安盈?
为什么,又是安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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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盈在北疆。
这个消息,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可是,萧逸却一定知道。
而萧逸推荐过去的人,安盈也一定会接待。
只因为——
北疆。
一座颇为朴素的四合院,院子里零星地种了几棵树,但因为连月大雪的缘故,叶子已经凋零,枝桠都被大雪压垮了一半,看上去颇为寂寥。
可是,正对着大门的里屋却显得暖融融的,有炉火从里面透出来,映着墙角那堆还没有来得及融化的积雪,让人直想知道屋里是什么样子。
而薄薄的窗纸上,也映出了一个窈窕清美的人影,赫然,是安盈的侧颜。
离沙地一行,已是倏忽半年时光。
乔娜娜已经将近临产了,渐渐不再管天一门里的事情,少了乔娜娜的帮助,安盈的压力颇大,偏偏那个新上任的左使又是一个桀骜不驯的主,天天惹事,让她**许多心。
眼见着明天又要下大雪了,安盈将手中的账本往桌面上一摞,没甚好气地说:“又不遵照我吩咐的去做,上个月刚刚损失的银子,我还没让他补回来呢!”
乔娜娜本来正倚在软榻上看书,闻言扭头一笑,“当初不是你执意要请他过来的吗?现在知道这种书生意气的人不好管了吧。所以我说,还是江湖中的人好,没那么酸,没那么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