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他是一种动物一般的本能。可是也是我自己要的。
我摇摇头,将自己软弱的思绪全部从脑中祛除,转过身去,“陈先生,查看这些东西吧。”
他不动。
我转过眼看着他,却发现他在哭。
我叹着气,道,“你果然还是个孩子,怎么就哭起来了?”本来伤心的要命的该是我,现在却偏偏成了他。
“好了好了,”我哄着他,“阿姨不该打你的,对不起。”看了看他脸上的血迹都有点干成痂了,便扯着他坐下,取了帕子沾了点茶,给他仔细擦了擦,他却越哭越大声,我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只是笑着道,“白璧小时候都没有你这么能哭。”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他就索性靠在我的肩膀上哭起来。
或许我这句话暴露了我不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而是一个几十岁的奶奶的身份。
我抱住他,轻轻拍打他的背,“好了,乖,不哭不哭。”
“你哭什么呢?我这么些年,哭的眼泪都是林黛玉的好几倍了,可是哭什么也改变不了,对了。”我想起来了,“你知道林黛玉么?”
“知道。”他终于抽抽噎噎的开口,“文采很好的,和你一样小时候身体不好长大后却有了奇遇,得了仙人赐药后身体变好了,被很多男人喜欢了一辈子的女人最后嫁了她表哥,两个人在一起甜甜蜜蜜了一辈子。对了,他们原本是天上下凡历劫的仙人来着。最后历劫完毕就回去了。”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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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谁改的红楼梦?
给我站出来!
“我们两个的红楼梦可能有点不一样。”我考虑了良久终于沉痛的说道。
“我们不叫红楼梦。”他说,“叫木石前缘。”
……
这个作者是个宝黛党,我明白了。
“我们的故事是个悲剧。”我语重心长的说着,“我以前小的时候特别喜欢看悲剧,现在长大了,反而自己成了个悲剧了。”
他摇摇头,“你才不是悲剧。”
那我是什么?
我没问,他也没说。
他抱紧我一点点,“你知不知道有个词叫做迷弟?我不知道你们用不用,但是我是夏红玉的迷弟。”
我拍拍他,“孩子气。”
“我是你两辈子的迷弟,我做了你两辈子的迷弟。”
他认真的说着。
让我只觉得好笑。
便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他的背,“我活了三辈子,加在一起七八十岁,从来没有老到皮肤起褶子过,也不算太惨,好歹也算是长生不老了。”
“我喜欢你。”他说着,“不是因为你长得好看还是别的什么,读了你的生平就入了迷,你好看的时候我没有见过你,你像个小孩子的时候我也没有见过你,我见你的时候你就已经不好看不年轻了。很多人都说历史上的人物在你读史书的时候是那般的可爱可亲,见了真人就不会那样想了,但是,我是你的迷弟。不管是你在书里,还是你在现实里。”
想了想又强调道“不是肉欲上的喜欢,你生的不好看。我只是钦佩你。”
小孩子不要随便讲女人不好看。
我很想这样说。
但是心理又有一点暖暖的,伸手抱住他,“你还是个孩子呢。”
何况我以前,也确实是很好看来着的。
“我四十多了。”他说着,“快五十了。”
“我第一辈子死的时候是二十六岁,第二辈子是三十岁,现在是十八岁。加在一起一共七十四岁。”我抱住他,低声道,“我有时候也只是个孩子。”
言罢松开他,“被偶像抱了这么久,作为铁粉你应该要为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吧?快点帮我检查下这些东西到底是些什么。”
他对着我扯开一个难看的笑,然后乖乖的叫人跑出去拿他自己的箱子了。
我却陡然间有点头晕,便止住了他,叫他把东西带走,我需要睡一会。
这句身体实在是太虚弱,这几日又都没有好好睡。
现在躺在床上面其实也睡不着,不过聊胜于无,闭上眼睛后也是能够骗一骗自己的。
有人喜欢你,终究还是好的,不管他是因为什么喜欢你,不管你真实的皮囊之下隐藏的是什么,这个人现在喜欢你就是好的。
我总是说自己倔强,自己不在乎别人的评价。
但其实我在乎的。
没有人能做到这样。
毫不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对自己所有的语言。毫不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
我在代国王宫里待了十年,如果没有一个白璧以他孩子需要母亲的天性需要我,我是待不了那十年的。
他需要我,我就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存在的意义,哪怕我是个糟糕透顶的母亲,我也是被自己的孩子所需要的母亲。
凛和茹淑上前来为我摘了钗镮,我陡然间想起来,问,“睡莲呢?”
“她去为殿下熬药来着。”凛回答我,又接着道,“殿下要好好喝药,现在可千万不能再出任何问题了。”
“嗯。”我应着,觉得头晕的简直难以集中精力,屋子里人多了实在是烦,便叫她们也退了出去。自己且睡了一觉。
那边陈飞扬的事情还没有完,却又有人来报,“唐国的旗子来了!”
我忙从榻上站起来,头发也来不及收拾,她们拦不住我,只来得及给我披了件斗篷,往我手里拼死塞了只汤婆子。
而我站在城楼上,看见唐国军队浩浩荡荡的一行前来,忍不住笑起来。
古人战争围城,动不动就是一年两年,城中到了最后毫无存粮,将老弱病残下锅煮熟吃了的情况也不是没有,我们这次不过是六七个月。城中粮价虽然疯涨,却到底还是没有到吃人肉的地步。
实在是不幸中的大幸。
只是不知道杜子腾到底许了唐国高太后些什么。
但是不管是什么,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唐国此次人马不少,薄诡诡到底在这方面比我强些,她看了看,和我说,“至少有十万人马。”
我也不问她怎么知道的,只是抱着胳膊笑,却不防突然惊天动地的咳嗽起来,直咳到脸红且涨,一群人在我耳边说话,我却只听见嗡嗡响。
有人拍着我的背,有人跑着走开,但是有个人推开了所有人,他抖开了自己的斗篷把我和他一起包在里面,他的手不断的揉搓我的背部,替我将冰冷的背部搓热。
我闻见他身上淡淡的檀香气。
是紫硫。是代渊。
他两辈子都只喜欢檀香。
然而他们这个时代的男人,仿佛都只喜欢檀香。
我没有力气推开他,便靠在他怀里,于是我才发现,原来我已经冷的像块冰一样了。
我想起我们还很小的时候,在赵国做质子,冬天四个人一起出去赏雪,我仗着那时身体好,穿的薄,在结冰的河上跳来跳去,结果不小心从石头上滑落进了水里。
偏偏那个时候我因为要隐藏身份,从不在外面换衣,根本没有带备用衣物的习惯。
长啸和阿嫣那个时候应该都知道我是女孩子了,便只是劝我脱了濡湿的外衫与斗篷后一人借了件外衫给我套着,只有他是个傻子,什么都不知道,说着光是衣服没有用,我掉水里去了半响是暖和不起来的,自顾自的掀了斗篷把我和他一起罩在里面,伸出手帮我搓揉背部与手臂。
他居然还问我,“阿夏,为什么你的手臂这样光滑?”
那个时候也是这样的暖。
那个时候他闻起来也是这个味道。
那个时候他不如我高,想要将斗篷搭在我身上,他就得微微踮着脚,但是他又站不稳。于是我们两个人靠在一起,和其他两个人面对面的分吃一把梅子干,等着因为我的任性所以被远远抛在后面的侍人们跟上来。
我和他之间是有过一段很好的日子的。
但是既然是一段,就说明一切早就过去了。
我们那个时候也算是两小无猜吧,我总是在想梁山伯到底要有多蠢才会不知道原来祝英台是个女孩,却原来世上真有那么蠢的男人。
他真的以为我是夏国太子夏断情。
他自以为是的成了一个断袖。
其实这世上哪有什么断不断的袖子呢?你喜欢谁就喜欢谁吧,他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却不是。
他喜欢我,却以为自己喜欢的是断情,然而以为自己喜欢的是断情,却依然还是娶了我。娶了他以为不爱的我。
多么烂俗的故事。
可是真的发生在你身上的时候就算再怎么烂俗,也只剩下了痛苦。
我们明明有过的好的可能,但是我们却并没有。
陈飞扬过来,将他自己按照白大夫的方子做出来的香囊按在我的鼻子前,让我深深吸气。
大家都很紧张,不仅仅是因为我的病,更是因为底下的唐国军队和陈国军队的厮杀。
没人希望我在这个时候犯病,可我这个病,在外不能受冷,在内不能受惊。生来就是极娇气的一个病,现下情绪与天气两相夹击,不倒下才奇怪。
代渊的双手紧紧的箍住我的肩膀,死命也不肯放开。
睡莲咬着牙,死命从我的肩膀上去掰开他的手指。她掰的那般毫不留情,指甲不断的擦过我的脖子,连带着我都觉得火辣辣的疼。陈飞扬终于看的忍不住了,他开口道,“殿下或许觉得自己言行举止皆有道理,然而流言沸沸,到底是杀的死人的!”
他说的是现下关于夏青璃与夏紫硫关系不正的那些流言。
但其实我都不知道那些流言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夏青璃与夏紫硫之间绝对是清清白白的,但是夏红玉与代渊之间是一段两辈子的孽缘。
睡莲的指甲到底划痛了我,我勉力坐起身来,推开了她的手,也从代渊怀里挣了出去,向陈飞扬伸出了手,道,“先生扶我起来吧。”
他摇摇头,放低了声音,“你不要乱动,等他们抬着你走。你好好坐着。”
不要和医生吵架。因为你不是医生。
我活了三辈子,做了两辈子的病人,却依然记得我第一辈子的时候,我那一个作为大学教授的母亲教授与我的话。
坐在原处,慢慢呼吸,城墙下一片喊杀声,杀声震天。
夏红玉还很小的时候,陈国的人杀过来,以夏国女子称王不当为由,由王夫管扶风为帅,世人都准备看着一个丈夫义正严辞的杀妻灭子,窃国为王。
我记得那个时候我还不高,站在城墙上面没有人能够看见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