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是不是所有的女人都爱自己的孩子。我只知道我起初不爱，后面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克制住了自己想要亲手杀了自己孩子的心，再之后过了许多年，我一想到我的儿子我心里就只剩下愧疚。

他是个好孩子，只是我起初并不爱他，我甚至想杀了他。

我花了好长的时间才说服自己，我的孩子和他的父亲毫无瓜葛，不管他的父亲是谁，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他都是我的，他是我的孩子。他是继承我生命的一部分而存在的孩子，他并不仅仅是为了他的父亲而存在，他是为了我而存在的，是我的。

在白璧刚刚被我知道存在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他的性别，但是我真的想杀了他。

非常的想杀他。

我恨他的父亲，我恨他的存在提醒我的事情。他的存在无时无刻的不在告诉我我是一个软弱无用连自己都无法保护的人，我是一个平白活了几十年却依旧识人不清的蠢货。

但是一方面我我需要他，那个时候我知道自己的精神已经快要不正常了，我待在那样的一个王宫里，一个硕大的监狱里，所有人都恨我，所有人都是我的敌人。

我孤单久了，我寂寞的要疯了。

所以我恨他，但我需要他。我比什么都需要他。

可是直到他被我生出来我才意识到他对我意味着什么。

他在我腹中的时候不过是一团不辩性别的肉块，可是直到我把他生出来，难产一日才把他生出来，他让我痛苦让我虚弱，可是当他红彤彤的手指用力的握住我的食指的时候，我才惊讶的发现。他不是我的儿子。

他不是我的所有物，他不是任何人的东西。

他是一个活人。

他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热气腾腾的，尚未长大的人。

他不是个物品。

他是一个责任。

他有一日会成长成和我一样的人，他会对这个世界有着自己的看法，他会和我一样觉得这个世界不公，他也会觉得这个世界有些时候还是非常的可爱。

他和我一样，是个体，而不是谁的从属。我虽然给予了他的生命，可是我不能因此认为我理所应当的可以操纵他。恰恰相反，我对他有着无限的责任。

是我，有无数种方式不让他出生，最后却还是替他选择了一个对他来说残酷的人生。这样的生活我自己都活不下去，我凭什么要抓一个这样的人来给我做狱友？

就是因为我给予了他生命？

我何德何能。

我怀着自私的目的生下他，虽然受尽了痛楚，可是这都是我自找的。

那是我自己寻求过来的痛苦，我自己所做的决定，并不是他给我的。

我本就没有怀着高尚的目的将他生下来，难道更能以这种自私的目的作为要挟么？

最伟大的或许是父母，可是最自私的也是父母。

我不过是根据我的个人愿望将他带到了这个世上而已。不过如此而已。

那人被切下来的手指送到了自己家里。

据闻他六十岁的老母亲当场就哭昏在地。

我想象的到，因为若是换了我，也不见得会好到哪里去。

但是正因为想象得到，所以反而更加不愿意让自己感受到。

那老母亲当时跪地求饶，只求饶自己这**人所惑不知好歹的孩子一命，又说这孩子刚得了自己的第一个孙子。

说起来这人已经是祖父了，在自己母亲的眼中却依然是个孩子。一个容易被人操纵的孩子，一个犯了任何错误都是**人所惑的孩子，他在他母亲的眼中是那般的天真无邪又幼稚可爱。

可是和他放在一起称量的是我的儿子，更是夏国现任的君王。

无论从我自己来看，还是从大局来看，我永远会选择我自己的孩子。

于是只是派去的人略施手段，加了些压力，那老母亲就敞开了自家大门，于是我们的人就将他们家从头翻到尾，一点也未曾放松，终于将他藏起来的风筝一只只的都找了出来，并且还有些特别的东西也出现在我们眼前。

是各式各样不知名的药粉与丸药。

我捏着他们呈上来的各式各样的粉末丸药兮兮查看，终于打开一只一尺长半尺宽半尺高的描金匣子。只是一闻就闻见了自己熟悉的醉生香味。

当即冷笑着将陈飞扬叫来要他查看。

他依然是一张不辩喜悲的脸。

见了我不行礼，不查看药，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我。

我和他互相对视，开口问，“怎么了？”

忍不住开了点小玩笑，“难不成是觉得我今天特别好看？”

“你真的要这样做？”他看着我。

我便只好叫众人退出去，还特意开着门，不让别人有机会站在外面听。

“历史是什么呢？”我问他。

他道，“如果历史被改变了却不会被修正……夏国和陈国的这场战争本该是夏国节节败退……。”

“最后陈国人以我与自己双生兄弟乱伦为由将我们两个用各种残酷的手段杀死？”我问他。

他不说话。

“历史本来就是改变的。”我说着，一步步向他靠近，“我本来就和你们这存在于不同的时空中，我遇见的事情本就和你们不一样，我知道的历史中只有一个叫做武则天的女人成为了女王，我知道的世界中她被后人骂了无数遍最后使得中国后宫再也不能名正言顺的干政，就算是男性后裔再怎么昏庸无能，地位也只能传递给他。我知道的世界本该在现今历史前至少两百年就成为一家之姓的天下。我知道的世界本该是这样，你甚至本不该出现在我的世界中。但或许你依然会出现，这算什么大事呢？”

“你我都不应该出现在对方的面前，但是我们遇见了对方。”我看着他，“你我穿越不同的历史与时空遇见，而你却还要告诉我，历史是不可以改变的？你根本就不知道你的历史本就是我的历史被篡改后的结局，你我甚至不知道我们的历史到底谁是真实的。”

他哑口无言。

却在良久后终于开口道，“在我的历史中，他不会被抓，也不会死……”

我的手在一阵剧痛后终于意识到我干了什么。

我最近真的脾气变的又暴躁又爱打人。

我的一巴掌扇上去之后，他牙齿磕破了嘴唇，鲜血流到他的下巴上，看上去很疼，但他只是看着我，并不说话。

“你要我，看着别人把各式各样的污言碎语都往我身上倾倒，你要我，看着正确的事情近在咫尺却什么都不能做，你要我，相信自己的命运不济然后坦然接受？”

我左手握住颤抖的右手，努力克制那份颤抖，“陈国那些人，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知道我和他们一样是穿越者，他们不知道的是我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穿越者，我对他们的世界一无所知所以才会活到现在，但是他们认为就算我什么都知道也会不用脑子的过，不用脑子的活，等着一个既定的结局，等着有人过来用一个莫名其妙而我绝对不会犯的过错来杀了我！”

“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天下哪里有人愿意牺牲自己去成全一堆禽兽的？他们从来没有想过我在怎么想，他们从来没有想过我在想什么。”

却突然想到了什么，所以我笑起来，撕心裂肺的大笑起来，“所以你问我喜欢不喜欢他，所以你在我说自己是学历史的时候说我果然命运不济。难怪……”

却原来他也是一个要看着我去死的人。

只是。

“做个好人并不代表我要为别人的错误乃至于这个社会的错误负责。”我看着他，“陈国和夏国之间本来可以没有战争，是他们非要主动过来，自诩正义，践踏人命，而你们的解决方式却是让我这个毫无过错的人去死。”

我看着他，“好，好，好，好极了。陈飞扬，你们和当年逼死夏红玉的那群人又有什么两样？”

他狼狈的垂下头，不敢看我的眼睛。

“你只是觉得历史上说着我该死，你就觉得我该死，是的，夏青璃名声没有夏红玉好听，是的，夏红玉生的比夏青璃好看，夏青璃这个女人这辈子什么都不会就只会生气，夏红玉能够为国殉身。”

我看着他，字字句句都是泣血，“可是我和你不一样，陆向语是我，夏红玉是我，夏青璃也是我。那都是我的人生，不管在你们看起来是多么的奇怪，然而这每一日每一分都是我的。”

“我是个活人，我站在你面前。”我看着他。

“我确实不想我唯一的孩子发生任何事情，哪怕是死，我也会护着他。可是，你明白吗？我将近二十年前在他面前从城墙上跳下去，然而直到现在他依然不肯原谅我！他恨我！他恨我为什么要把他一个人留在世上，他恨我为什么在他和他父亲之间选择了他父亲！”

“可是我连解释的话都不能说，我不能告诉他我是为了他死的！他就站在那里，那些人围着他，在他面前活生生的逼死了我！他本该记得却忘了，他忘了我为什么死，只以为我真的是为了他父亲为了一个不爱我的男人！可是，不是的。”

“我想他活，但是我想他好好的活，不是行尸走肉一般的苟延残喘，不是觉得自己生来就是亏欠了他人，不是觉得这世间一切对他而言都是苦楚，我活了三辈子，加在一起七八十年，不快活的长生不老终究不如死去，我知道的。我不能让他也尝试这种感受。”

陈飞扬依然一声不吭。

“我爱他，我也知道他和我不是一个人，他有他自己的想法。然而人爱一个人终究还是会自然的从自己的想法出发，想给那个人自己所能给予的最好的东西，想帮那个人排除万难过的又开心又舒畅。我不知道该怎么样让他开心，但我绝对不会故意让他伤心。”

我爱他。

像一朵从名叫憎恶的肮脏土壤里倔强开出来的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