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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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飞扬有一句话说的很好。

谁没有喜欢过一个死人呢?

杜工部的诗,苏家三兄弟的词,样样都让人痴迷。我喜欢他们笔下的那些句子。五言诗七言诗乃至于词。短短的几十上百的字数里隐藏了现代汉语需要几倍数量的句子才能描写出来的意境。

可是我喜欢历史,扑朔迷离的历史,看上去总是发展的顺其自然的历史。无论如何都理所应当的历史。

所以我选择的历史而不是文学。

我曾经幻想过能够看完二十四史,可实际上如果我能将二十四史的目录看完了我也已经足够满意。

可就算我读了历史,莫说夏商周,莫说唐宋元明清,史书浩瀚,我到底只能主攻一门,陈飞扬说史料稀少,那不过是因为他痴迷的不过是夏国,听起来不过短短百年的一个朝代。而我,我喜欢明史,可是就算喜欢明史又有什么用呢?

陈飞扬读了百年史书,已是足够他用了。而我呢,数百年的明史读下来,不过是让我觉得凡事皆为必然。

他嫌弃史料稀少,我却只觉得资料过于详尽,终我一生恐怕也无法通读。

那个时候读史不过是因为喜欢,本就没有指望有什么用处,到了现在,几十年不见,满肚子的史实其实也忘的七七八八,能记住的都近似于本能。

然而帝王天家,到底不过也是凡人,生老病死或许能够有所推迟,但绝对不能避免。

所有人都是要死的。只是有些人死的理所应当,而有些人却不能死的理直气壮。

当你周围所有人都希望你不要死的时候,你一个人一心求死就显得那般的无理取闹。只是他人往往不能明白,无论他们如何不希望你死掉,你心里的绝望都不是能那么轻易消失的存在,你的孤单你的寂寞你的绝望,终究是一些这辈子都不足以为外人道的东西。

陈飞扬说喜欢我,不过就像是我喜欢苏轼一样,不过是出于对一个千年前的古人的敬仰,我们没有见过面,我们对自己喜欢的人的字字句句都是从传世之书上面看来,自然真实性其实就有了极大的疑问,你永远都不会明白那些留下来的书上面所写的到底是不是真实的那个人,你没有看过他的样子,你没有和他说过话,他在你心里所有的样子都是你自己想象出来的,所依仗的不过就是你的想象。

你要他情深似海他就一心一意,你要她容貌娇艳她就艳压群芳。

只是不知是他的幸运还是不幸,他见了我,也不知是我的不幸还是幸运,我没有见过我喜欢的那个人。

这种感觉想来一定很复杂。

他以为他见到的将是一个完美的女人,从容貌,从思维,从性格,全部都是由坚忍不拔卓然出群几个字上展开的形容。

可是我不是。

我浑身上下全部都是缺点与不堪。

我悲观,我软弱,我难看,有着全世界都知道的难言的名声。

他打开盒子以为自己会看见一颗世间少有的明珠,却发现自己还不如买椟还珠。

我能够想象出他心里的复杂的感情,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是可惜多了些,还是绝望多些,亦或者是上当受骗的感觉让他怒火中烧?

我不明白,我只希望我这辈子都不要明白。

你知道吗?如果断情在自己死去的时候让我感受到了痛苦,慕容觉在说到我的时候让我感受到了一点骄傲,我只能告诉你陈飞扬的这一席话让我感受到了麻木。

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完美的人,可是这并不是我的错。

人人都不是完美的。你不能因为我在你心里可能是个完美的人就要这样对我百般苛刻,他并不明白他或许知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他永远都不可能真正的对我感同身受。

事情到底是发生在我身上而不是他。人与人之间本来就不同,我们永远无法做到真正的互相理解。

我们不过是在幻想,幻想总有一个人会无条件的理解自己,接受自己,但是这不可能,你有你的想法而他人更有他人的想法。

他人终究无法完全理解你。而你毫无办法。

人这辈子会有很多仇敌,会有很多绝望的时候,而这个时候并不是简简单单的你必须得怎么样怎么样就能说服你的。

很多人夸奖你,就仿佛很多人爱你。

可是你如果像我一样自认为骨子里就很清醒,那么就会明白,你的绝望你的痛苦终究是说不出口的东西,你想要杀了自己的那种心情是无法避免的,人人都有生来的自毁倾向,我唯一感到庆幸的事情不过是我终究没有来得及杀了自己。

那么多年前我从城墙上跳下去虽然说起来是被逼的,可其实也是我自己对自己的解脱。

人之一世实在太过漫长,而我的不仅漫长,还有痛苦。

可是死亡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死过两次。

次次我都想要做一个我理想中的死人,前尘尽忘,重新开始。

但是怎么会呢?

你经历过的所有事情都会伴随着你,你所感受过的所有事情都不会离开你。因为这些事情汇聚在一起才组成了你,才造就了你,你就是你经历过的所有事情的综合,它们影响你的判断,决定你的思想,它们是你的附骨之疽。

你摆脱不掉的,就算是死。

我曾经不是如今这样的懦弱性格,我曾经也是张扬个性,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我不知道。我一点也不知道。

我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逃避,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恐惧争吵,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从陆向语那样的体质柔弱却外向的少女演变成现在身体虚弱性格阴沉的女人的?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一切是一场噩梦而我却根本无法醒来。

陈国向夏国开战。

用的不过就是太过传统的理由,近亲**违背礼法天理不容。

我已经没有力气去反驳了,不管是什么理由,国家若是不曾想着做个霸主,只想安稳度日反而会毁灭的更快。因为国家本身只为自己存亡发展,国家之间的战争毫无对错之分。

要真说起来,我倒还不如夸夸陈国真是个有进取心的国家。

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虽然战争毫无对错之分。但是他陈国犯我夏国国土,辱我夏国王室名声,我夏国自然不能笑面相迎唾面自干。

只是陈国这一战真真打得我们措不及防,于是步步为营步步皆输。陈国位于夏国北面,大军压下之后便是连消息都来不及往魏国呈送。

六国伐赵距今不过三十年,夏国攻魏不过十八年前。六国多多少少都有命令民众休养生息鼓励生育的政策,奈何夏国比起人口总数我们更在意的是经过教育的人口数量,而从经费上而言,越多的人口意味着受教育人口基数的上升与教育费用的增加的必然。所以在人口上我们向来并不上心,人口不足的前提下又经过两场大战,兵力本就不足。陈国这几十年鼓励生育,十五岁以上不嫁的女子与十七岁以上不婚的男子均处以罚款,并且交由国家强行婚配。寡妇鳏夫在死去配偶后必须在一年内另娶另嫁,违者比照不婚者。

个人在与国家整体机构的对抗中永远是惨败的。

你的肉体不属于自己,属于国家,你的身体必需繁衍后代,而不论后代是否愉快,他的存在不过是蚁群中的一只工蚁,他生来的责任就是被繁衍与维持庞大的蚁群的存在。

然而不管我对这种方式有多少怨言,我必须得说,这是历朝历代中常用的非常不人道却又十分有效的增加生育的手段。

夏国被打的措手不及,陈国向夏国王都进行的速度可以说是推进,各地兵力不得不龟缩回主城内死守,苟延残喘的保存体力。

夏国满打满算不过十万军队,可是敌方是三十万。

我们从来没有考虑过战争这件事情。

你可以想象我们是多么的天真。

夏国是魏国属国,理论上当享庇护,可是魏国现今因为魏王身子不好而国内几位公子互相倾轧夺位,魏国太子虽与我们相熟而其余几位却并非如此。

何况就算他们愿意放下隔阂携手并进,你也总不能指望在这一瞬间那堆被魏国太子打成肉馅一样的魏国前任将军刘闯能够迅速恢复成原样过来带兵打仗。

我心里知道就算他们争吵不休到底最后还是会理智占上风,属国被灭失的到底是宗主国的面子。所以无论如何都会派兵过来。

魏国大概有军队五六十万,可是送信需要时间,调达集结军队也需要时间,算起来,夏国无论如何也需要熬上至少两个月。

我咬着牙,却想起了唐国。

唐国高太后九十高龄依然执掌朝政,她的唐国可比魏国朝政稳当可靠,只是我当年驳了唐国太后的面子,这回再去求人,只怕要有一番折磨才是。

然而多少面子也拨不过这眼下的生死大事。

我便吩咐人去将杜子腾叫来。

我一向不喜欢他,我总觉得是他害死了阿梨,可是他到底有点用处,口才伶俐又毫无退路,于是我问他,“你觉得自己有没有什么特长?”

“殿下是想问唐国借兵一事么?”

我暗暗吃惊,问他,“何以见得?”

“魏国朝政纷乱距离又远,唐国虽是高太后以九十高龄执政却上下严密,何况唐国到夏国急行军只需二十日而魏国到夏国却需要将近二十五日,虽只五日差别,可来回便是十日,能解燃眉之急。”他站定直视我双眼,“陈国本就指望速战速决,现今距离王都不过二十日脚程,纵使夏国死守,也多不出数月来。”

“你既是如此明白,”我转过身,“那你定当知道我今日唤你前来所为何事。”

他当即跪下,“杜子腾定将说服唐国高太后出兵,不辱使命。”

我转头看他,“去唐国求援是件大事,不管事成与否,定然传遍诸国,纵使不会将你的容貌也传出来,可你的这个名字实在是太显眼了,不若改名换姓以掩身份,免得日后魏国太子问起来你我都不好交代。”

他沉默一会,低头跪下行礼,“还请殿下赐名。”

我考虑一会,道,“我便以安字为你姓,赠你平康二字为名,取愿临安公主来世平安健康一意,日后若是被魏国太子发现你真身,恨你改名换姓以求独生,你也只管照直说来,恐怕到时也能留你一条生路。”

他沉默良久,抬头看我一眼,答,“谢殿下。”

“即日启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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