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时候曾看过“过年”的来历。据说“年”原来是一种专门冬天出来吃人的怪兽,古时的人很害怕“年”,如果顺利“过了年”就意味着这一年又活下来了,值得庆幸。
对于明珠一家人来说,04年的“年”比任何往年都要难过。母亲年前回了一趟老家,回来就与父亲大吵,一直吵到年三十晚。
母亲在爷爷奶奶面前一直不受待见,本属于自己名下的东西又经常因为不在家而被其他叔伯占用,心里一直很抑郁。偏偏父亲又过于老实木讷,看她受了气也不会安慰两句,有时还怨她自寻烦恼。母亲一时气愤,联想到家徒四壁负债累累的经济状况,唯一的儿子又不争气,开年后要用的钱也没有着落,种种辛酸涌上心头,她就爆发了。虽然这本是每年的年终戏,明珠早已见惯不怪。但是今年却犹其激烈,父母直到年三十晚也打打闹闹,说要离婚。本来就极其压抑的明珠就更心如死灰了。
好不容易捱到开学,明珠恨不得马上逃回学校。她发现自己真的好可怜,回到家就想逃到学校,回到学校又想逃到外面,这个世界很大,却没有可逃的地方。
父亲心情忧郁地送她出去坐车,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难得你放假,家里却没一时安宁。”父亲抱歉地说。
“没事。每年不都这样吗。”明珠淡淡地说。
父亲的目光更暗淡了。
明珠要坐一辆私载的带篷小卡车出去。因为交通不方便,外面的车都不会经过这里。
“上去吧,坐车自己小心,到了就打电话。”父亲帮她放好行李,叮嘱说。
明珠点点头。这时司机过来收钱,吆喝着:“块钱一个啊,块钱一个……”
父亲对司机堆出一个近乎谄媚的笑:“她还是个学生,这车费就免了吧?”
明珠的脸顿时绯红,急忙说:“我这有零……”父亲对她使了个眼色,不让她再说,然后转头又继续:“要不半票也可以吧?她还是学生呢……”
明珠不由把身体缩起来,埋头坐在边上。她实在没脸再看他们讨价还价。已经1岁的自己,再怎么冒充小女孩也是勉为其难。
父亲为了节省一块五,跟司机足足磨了十来分钟。他走后明珠心里痛得久久不能平静。穷得越来越没尊严的父母,让她无地自容又愧疚难当。
回校后,明珠的心情低落了很长一段时间。
然而当她好不容易要忘记时,这一切忽然就向着更恶化的方向发展了。
一天明珠打了个电话给奶奶,本来只是心血来潮想要问候一声,不料却从奶奶口中听到了一件让她震惊的事。
“你妈前几天跑回来骂我,还对我说‘你儿子死了!你快去给他收尸吧!’她怎么可以说出这么毒的话呢!你说说,她怎么可以对一个老太婆说这种话?……”
奶奶后面还絮絮叨叨说着,明珠却什么也听不见了。刹那间连死的心都有。
明珠的脑海里定格着奶奶口中那个不堪的画面。父母之间的矛盾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母亲到底承受了多大的压力,以致于她变得如此可怕?
明珠的心里充满了绝望。很久没发疯的她,一个人把学校附近的山头爬了一遍。
“我真的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明珠抑郁的目光迷茫地看着别处,痛苦地说。
赖海峰知道她一直很想离开学校,但他不能赞成。
虽然他自己也不爱学习,但只要拿到那张文凭,日子怎么混都值得。如果拿不到,不要说已经混过去的两三年,就连整个高中的努力都会付诸东流。
“其实我周围很多人包括我自己,都有过你这样的想法。但只要想到现实,我们就不得不继续下去。对于我们来说,一纸文凭才是社会的通行证。”赖海峰劝慰说。无奈自己比她还要迷惘,实在想不出更有说服力的话。
明珠勉强地笑笑。其实现在无论谁说什么对她都没有用。因为再多的道理也没法缓解她心中的压力与绝望。
“把你的影碟拿来,我找个好看的。”她转移话题说。
忽然有人敲了敲门,赖海峰去开了门,看到一个0的小师妹笑盈盈地站在门口。
“静怡小师妹。”赖海峰笑笑让她进来。
明珠赶紧站起来,有点尴尬。唉,又一个师妹想要来用师兄的电脑。
“啊,是师姐啊。你也是来用电脑的吗?”小师妹非常活泼,未语先笑。
“噢,我只是来坐坐的。电脑不用也可以。”明珠说完很不好意思,人家主人就在旁边,她们却就电脑的使用旁若无人地推让着。
赖海峰看了看其他舍友,一个个目不斜视,运指如飞,正是联合攻城的关键时刻。
明珠怕他为难,赶紧对他说:“师兄,我反正也没事,电脑就先让师妹用吧。我走了,下次再来玩。”话还没说完,身体已经移向门口。
赖海峰只好随她,点点头,看着她离开的身影,双眸隐隐露出了一丝忧郁。
明珠孤单地走在走廊上,心里有种失落的疼痛。她是逼自己离开的。她害怕自己跟师兄呆在一起,会抑制不住想要依赖。
想起寒假时晓薇跟自己打的电话。明珠的心就不自觉地收缩成一团。
“真想不到蓝彬也是这样的人,以貌取人!你知道他是怎样看你的吗?你走后我问他对你的看法,他对我说,跟你打电话时很有感觉,可是见了面就感觉很迟疑!我以后再也不相信男人与女人之间会有心灵之交的说法了!男人都是视觉动物!你以后对他不要太用心了,免得又像当初程奕凡一样,伤透你的心!”晓薇的话在明珠的耳边回响着。
明珠听到晓薇这一番话时,就像突然被人扇了一个耳光一样。
她根本不愿意考究晓薇所说的是否属实,而是立即把自己收缩起来。那些让她受伤的话她选择漠视掉,可是却一字字都刻在了心底。她打着哈哈,自觉地从此远离了蓝彬的世界。
人们都说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应该是生气蓬勃的,是奋发向上的。但是明珠却深感春寒料峭,前途崎岖。
她与母亲在电话里关于休学的事争吵不休,一切都是如此糟糕,让人难以面对。
“我再也受不了这样下去了!这种彷徨无助的大学到底要读来做什么?!我以后的人生到底谁来保障?混出来的文凭和负债累累的家吗?还是茫然颓废的我自己?如果到最后还是要靠我自己,那我为什么不能现在就开始决定自己的将来?”明珠对着电话大吼,泪雨倾盆。“多少次我真想直接从楼顶跳下去算了!这种行尸走肉的日子我受够了!”
明珠的母亲在电话那头用力咬着嘴唇,心中轰鸣着坍塌的声音。但既然女儿已经崩溃了,她就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崩溃了。
“好吧,我答应你。你按你的想法做吧。”母亲终于用力却又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然后故作轻松地说:“你不用担心,妈没事。虽然你总是以为妈妈很脆弱,但真的有事时,还是我能罩住你。我知道这一切都不是你所希望的,你不要心里有太多压力。既然我决定了,我就会支持你。”
明珠痛哭失声。
她终于告别了这个让她心痛无比的大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