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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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静静地从雕花的窗柩里倾洒下来,笼罩在桌案上铺开的宣纸上。

子衿刚沐浴完,长发披散在身后,还略带着湿意,她悬着腕,屏气凝神地专注于自己的笔尖,一笔一划的描摹着纸上的自己朝思暮念的男子。

每添一笔,画上的男子便要清晰一分,纤细的青丝,英气的眉宇,深邃的瞳仁,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以及棱角分明的下巴。

子衿的一笔一划,小心翼翼,带着自己的情意,自己的思念,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念想,都要倾注到这张白描之中。

当最后一笔收笔,画上的男子已经分明了。

因为记得太深刻,深刻到了子衿的心里,所以子衿不用去看,只用去想,便将自己心里的男子画得纤毫毕现。

那是那日沈慕寒来看她时,撑伞立在雪地里的模样。

只是一个面部的描摹,从他的眸子里,可以看见思念的浓烈,隐忍的执着。

在那件事之后,小胰便偷偷告诉她,在自己溺水后的那段时间里,自己虽然鲜少见到沈慕寒,但沈慕寒却时时来看望自己,只不过自己在睡梦中,沈慕寒不忍打扰,只是在外面看着,也不说话,有时是一整宿,二日一早,只囫囵躺一会,便去上了朝。

今晚的月亮格外的圆,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夜晚,他在干什么。子衿拥着被子,痴痴望着画卷出神。

只是她不知道,在与之相对的掳陈侯府,万籁寂静,侯爷的书房里,也有一个人挑着一灯如豆,在灯下细细凝望着一支玉笛,怔怔出神,正怀想着送笛之人,自己与她初见之时的模样。

那是一个晓风三月,草长莺飞的季节。

沈慕寒虽出生显贵,其父沈尽是前朝名将褚良,宇文冀那一辈的人,虽然名头不及这二为名将来得响,但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一马当先的勇猛却是大齐将帅们有目共睹的。沈尽一生戎马,杀敌无数,立下赫赫战功,曾被封为啸骑将军。正所谓虎父无犬子,沈尽大将军对自己这个侧室所生的老来子一直都是严加管教,文韬武略从来未有半分松懈,在沈慕寒更小时,还曾送他上过道天宗学过幻术,但为了让他熟悉军中事物,过了几年又接了回来。

这一天是清明,虽然是踏春游赏的绝好时机,但清明节这一天,亦是沈慕寒生母的祭日。

沈慕寒的生母死于难产,在沈慕寒一声啼哭降临于世之时,亦是他生母撒手人寰之时。

慕寒慕寒,亦即暮寒,取意日暮天寒,伤彻人心之意。只是暮字太显老气,改字为慕。

他就是在去母亲坟上扫祭的路上,听到那高墙之内传来的琴声。或许是自己对素未谋面的母亲过于愧疚,又或许是对先才父亲的责备感到无地自容,年少的沈慕寒听到那澄澈的琴音,竟似乎感到了一丝丝的忧伤,那种忧伤说不清,道不明,但是淡淡如流水点滴如心。

他想去敲高墙里的门,但那堵墙的粉色告诉他,这里不是他该来的地方。

因为他自幼一起长到大的朋友告诉他,这堵粉墙之后,是歌舞坊,一个专门以身色做交易筹码的地方,里面的姑娘都不是良人家的女孩,是她们父母不要她们了,把她们卖到这里来,专门侍奉有钱人家公子老爷的。

年少的沈慕寒并不知道什么叫歌舞坊,但他注意到朋友们谈论时脸上鄙夷和一种陌生的神色,也明白几分那儿不是什么好地方。

但他在完成每一日的功课后,仍旧忍不住的去那粉色高墙下去聆听那带有淡淡忧伤的琴音。

他当时在心里默默为自己解释,自己只是和她被父母抛弃的身世有着同病相怜的感触罢了。到很多年以后,当他抱着那个高墙里弹琴的女子时,还会笑自己痴傻,当时分明就是被女子的琴声所吸引,想去看看究竟是何等的女子才能弹奏这样的曲子。

十五六岁的年纪,对那些情爱之事不过是最初点点的朦胧罢了。

当他终于明白自己不是对女子的身世同病相怜,而是被她的琴声吸引,想一窥究竟时,他的脸第一次不由自主的红了。

年少的沈慕寒决定在这一次之后,再也不去墙角听女子弹琴了。

然而当他转身欲走的时候,,他听到墙上传来银铃般欢快的笑声。

他回头,就看见一个穿着粉衣的小女孩骑在墙上,年纪比自己的略小,但脸上已经退去了小姑娘的稚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含苞似的美丽。此时的沈慕寒离自己第一次上战场杀敌还有不到两年的时间,虽然不用待在军营,但他平日里见的女子不是爹的几房夫人,便是府里的丫鬟,平时见了他都是客客气气地唤他一声少爷的,而眼前的这个少女,明眸里满是好奇,盯着沈慕寒上下打量,不觉让年少的沈慕寒也多瞧了两眼。

“你是谁?”年少的沈慕寒意识到自己失态,忙假意咳嗽的遮掩脸上浮出的绯红。

小女孩眨巴着水亮晶莹的大眼睛,学者大人们的口气,“我还没问你是谁呢?每天都躲在我的墙下面偷听我练琴,如果不是小胰告诉我有个楞头傻小子躲在这,我还不知道呢。我的琴是专门为我哥哥练的,让你白听了这么久,便宜你了。”

“你哥哥真好,有你专门为他练琴。”年少的沈慕寒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句话。

小女孩,眼中有着淡淡的失望,委屈地叹着气说:“才不是呢,哥哥是坊主,一天到晚都要忙着处理坊里的事情,没时间听我弹琴。”

“那你以后谈给我听好么?”年少的沈慕寒眼眸中光彩流转,欣喜的说。他高兴的不是小女孩的哥哥没时间听小女孩弹琴,而是小女孩是这坊主的妹妹,那她就是良人家的女儿了,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来听她弹琴了。

小女孩歪着头,好像很为难的样子,看着年少的沈慕寒殷切期盼的眼睛,突然发现,这双黑色的眸子真好看,比哥哥那双淡棕色的眸子都好看,可是,他的眸子怎么回是黑色的呢,自己和坊中姐姐们的眸子都和哥哥的一样,是淡棕色的。

小女孩就这样趴在墙上想了好久,但始终想不明白。

年少的沈慕寒一直在等着小女孩的回答。

“要是你告诉我你的眼睛为什么是黑色的我就弹琴给你听,好不好?”

年少的沈慕寒搔着头,一时还真被难住了,小女孩的问题太刁钻了,自己看过这么多的书,也没有提到过这个问题啊。

小女孩也一直等着眼前这个少年的回答。但她一提出问题又后悔了,这个问题连自己最为博学的哥哥都回答不出来,要是他也回答不出来,被自己气走了怎么办?

“我可不可以明天给你答案?”年少的沈慕寒红着脸,支支吾吾不好意思地问墙上的小女孩。

小女孩开心地笑着,小手一挥,就答应了。其实是小女孩自己怕把眼前英俊的少年气跑了,才这么爽快地答应的。

年少的沈慕寒哪里知道这么多,他喜欢听小女孩弹琴,所以在家里翻了一晚上的书籍古典,虽然什么也没找到,但第二天还是早早地就达到墙角下。

谁知小女孩更早的就托着下巴,晃着两只小脚丫坐在墙上等沈慕寒,怀里揣着一支玉笛子。

年少的沈慕寒还没好意思开口说自己没有找到到答案,小女孩一看见他就从高墙上跳下来,吓得年少的沈慕寒张开手臂去接,两人都滚倒在地。不过幸好下面是柔软的草地,在春季已经长得十分茂盛,摔倒在上面不是很痛。

但两人还是滚出了很远,其间年少的沈慕寒就一直把小女孩环在怀里,紧紧地将她的头埋在自己的胳臂弯里,生怕小女孩受伤。

小女孩从年少的沈慕寒的怀里站起来,将那支玉笛子递给他,“这个给你。”

“什么?”年少的沈慕寒接过玉笛子。

“笛子啊,这你都不知道。”小女孩鄙夷地看着他,真不知道这么好看的脑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连这个笛子都不知道。

其实那时的沈慕寒是知道这是笛子的,而且还很会吹,他当时想问的是“干什么”,结果因为刚才摔得有点痛,一个“干”字没有说出来。

“哥哥有空时听我弹琴,总会在一边用笛子伴奏,要是你要听我弹琴的话,也要吹笛子,而且我只弹给你听。不然我就不弹给你听。”

“那你哥哥呢?”年少的沈慕寒接过笛子。

“我才不要弹给他听,那个坏蛋,他今天搂着洺烟姐姐喝酒了,还嘴对着嘴。”小女孩嘟着嘴,叉着腰,声音清脆宛如檐角的风铃。

那个小女孩便是十二岁的子衿,那一年,沈慕寒不过十五岁,与十二岁的子衿,相遇在草长莺飞,春和景明的最美三月。

只是当时对自己哥哥的一句气话,竟成了此时的一句诺言,她这一辈子,也只会弹琴给一个人听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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