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京之中隐藏的不安并没有影响到韶韵的生活,闲着没事的时候抄书绣花,抄书好了可以去书斋溜一圈,交书换钱再拿一本来抄。绣花好了可以交给天香,不管她卖的时候有没有从中抽个跑路费什么的,到底比自己去卖强一些,省了事了。
就在洛京上层为吴王之死揣测纷纷,以为是刺客所为严厉追查的时候,韶韵家有媒婆上门。
一家有女百家求。
韶韵这般年龄,姿容也不差,只平时少了外出,名声不显,媒婆这才来得晚了些,却是私媒。
官媒轻易不上门,却要那等有权势的为表郑重,才会请官媒行事,再有便是那适龄的不嫁娶,才会劳动官媒上门。
当然,这都是表面上的说法,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按道理官媒是应该管这么多的,可是谁没事管别人家的闲事?没有利益谁会好心好意帮你牵线结良缘?便是有那等逾龄的,给官媒塞些钱也能应付过去了。
这些一般都是相较于女子来说的。
女子不嫁人,会有人催促,父母之外还有亲朋,亲朋之外还有官媒,而官媒一出面,你嫁也要嫁,不嫁也要嫁,有那等配的姻缘不好的,被逼死的,便是铰了头发做姑子也不能幸免。
尼姑庵可不是什么清净地方,男盗女娼的,挂上个庵堂的名字,里头没少做肮脏事,正经人家清白女子,哪个愿意去那等地方,一脏脏一窝,倒不如将就将就嫁了。
至于男子娶亲,没钱的那等娶不起老婆的那等,官媒该管也不管,没道理她不收钱还要往里头贴钱,再有,女子相较于男子来说,数量不算少,但禁不住有权有钱的占得多啊,宁可去拉个小妾入府的,也不愿意来个适龄相亲的,收益不一样啊!
平时里走家穿巷拉媒保纤的,都是这等在官媒处登记过的私媒出面,古代女子可从事的职业太少,自有那闲不住的愿意做这等事情贴补家用。
上门的媒婆自称姓周,周媒婆一进门就先把天香夸赞了一番,什么自来继母就没见得这么好的,如何如何,又拉着韶韵的手夸赞,什么长得好又有学问如何如何。
韶韵不愿听这人唠叨,却又有点儿紧张,她这是要给什么人家说呢?
“可不要嫌我老婆子唠叨,姑娘大了,就要找人家,再心疼也不能够在家留一辈子不是?”周媒婆面容慈爱,一副奶奶款儿,妆容并不俗气,头发半白,暗绿色的抹额系着,简单两股簪子挽了发髻,看着很是利索,手上捏着的帕子说话时并不甩来甩去,坐着也端正,若不说职业,只当邻家来串门的老太太,一点儿也让人生不出讨厌的心思来。
想起那嘴边带黑痣,鬓边戴红花,脂粉满面还要甩着轻纱帕的媒婆形象,韶韵真心觉得眼前这人蛮顺眼的。
“姑娘可是要找个什么样的呢?”
这一句分明是调笑了,韶韵勉强红了红脸,低头不语,退出门去,门外抬起头来,对阿玉道:“你帮忙伺候着茶水吧!”
阿玉点点头,会意不语。
回到了屋中,韶韵拧着帕子有点儿坐立难安,刚才那媒婆问的时候,她险些都要张口说了,嫁个有田有房的小地主就成。这目标立了不知多少年,都快成执念了,但刚才那样,若是真的说出来了,她的名声必然好不了。
谁让这是个讲规矩的古代呢?不是不能提要求,却是不能这么直接提,且,在家中有长辈在的时候,她除了装羞涩多说一句话都会被认为没规矩不妥当的。
虽然她不认为天香是正经长辈,但在其他人眼中,天香这个继母的身份却是早就坐实了的。
隔了一堵墙,墙那边儿的话听不分明,韶韵又是着急,又是苦恼,这洛京附近怕是没有自己那种要求的小地主吧!若是在合阳县就好了,啊,也不对,合阳县的治安不好,若是……可不知道她要说的是哪个人家呢?
越是心急,那边儿的话越是说不完,好一会儿那两人说够了,天香送周媒婆出门,“韵儿的事,我却是个尴尬的,不好做主,只等她爹回来问一问,看她爹的意思。姑娘的事还要麻烦您多费费心思,我家姑娘是个好的,女红好,还识字,必要配个好的才成……”
“可不是么,正是这般说,我这老婆子才不敢轻易登门,这回的人的确是不错,附近我可是找不到更好的姑娘能配得上了,这才跟你们说,要定可要赶紧,若是别的抢了先,可不能怪我没吱声。”
声音渐渐往门外去了,等到大门关上,阿玉也来到了房中。
“可都说什么了?”韶韵着急问,关系到自己的事情,还是这般大事,不着急可不行。
阿玉小声道:“姑娘且等等,看香姨过不过来。”
韶韵红了红脸,她竟是失了沉稳了,再看天香那边儿并没有过来的意思,她方把阿玉拉到身边,“你给我说说,她们都说什么了。”
“周媒婆说了个米商家的庶子,行三……”阿玉压低了声音把那人的条件说了一说。
庶子嫡子不是太重要,商人身份也不是很重要,年龄十五……听到这一条,韶韵就摇了摇头,这也太年轻了吧!搁到现代,也就是个中学生的年龄,这会儿都已经要成亲了!再听得那人身边已经有了通房丫鬟,心里头又暗暗否了,在有条件的情况下,她才不要二手货!
两点否了以后,再想那商人出身的庶子身份,却是可以决断了。
“这个却是不成,让香姨推了吧!”
这样的话她不好说,只让阿玉去说就成了。
阿玉点头应了,又问:“姑娘为何说不好?”
“不过商人之家,富贵能有几何?却学得那般大户人家的做派,尚未成亲身边就多了通房丫鬟,我可不要别人转手的东西,多脏啊!想来那等人家的规矩我也是受不了的,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韶韵很是轻松地说着,她在阿玉面前很是放得开,一些真心话也敢说,大约是因为阿玉受她支配的缘故,竟有些信任。
阿玉听到“别人转手的东西”就红了脸,再听后头,不由问道:“那姑娘可要个什么样的?”
这话媒婆问,韶韵不能答,便是爹爹和天香问,她也不能够直接说实话,唯独阿玉问,她却顾忌少了几分,直接道:“找个干净的比我大些的就好,有田有房,不至于让我吃喝发愁就成,种田什么的……”
一不留心,险些说出不该说的,韶韵瞟了阿玉一眼,在她没发觉其口误之前改了后来的词,接着道,“种田什么的我是不能够,所以农夫是不成的,因为我当不成农妇。但没有地保证饭食心里却是不踏实的,所以,地主还成,但大地主我却是配不上的,找个小地主便最好不过了。”
顺着姑娘的话畅想了一下,阿玉脸色愈红,“姑娘这话说得,说得也太……太直白了,可是不成的。”
“这是跟你说,我也不乐意绕弯子,只把想好的告诉你,咱们女人一辈子能有多么大的追求,不过是‘衣食温饱’四个字,若能得丈夫体恤儿子孝顺,便是好上加好的了,旁的想的多了也没用。”韶韵说着自己感慨上了,“人一生,能够吃多少用多少呢?富贵多了未必是福,够用就是了。福泽都是有定数的,这时候消耗多了,以后就苦了,这辈子你大约看不到,但到了下辈子,却是要偿还上辈子的债,可不是累么?”
曾看过那样一个故事,有个贵妇人死了,她不甘愿死,向神求恳继续活着,于是成了一个乞丐婆子,因为她的福气都在死前享受尽了,再想要活,却是没有享受了,那样的活于她竟是不如就那么死了。富贵的丈夫和儿子眼中再没了她,有的仅是又穷又丑又脏还有些疯癫的乞丐婆……那个故事的真实寓意是什么她早忘了,记得的看到的不过是这福气有数。
真说起来,韶韵却是有些信佛的,佛家的因果轮回,她还是挺愿意相信的,在她看来这样的重生也就是一个轮回可以解释,若言有什么不同,大约也就是她转世之时带着记忆而已。再有她平时相信的得失平等,认为福泽有定数也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至于那异能,她却是找不到缘由,不过,有些事情本就是很难找到缘由的,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却是不必太计较。
阿玉细细品味着姑娘的言论,除了觉得大胆之外,再想来也是有一定的道理,谁知道自己今生这般是不是上辈子犯了错,又或者自己今生这般修得的是来生的富贵满堂?
佛家在这个世界也有传播,类似佛家思想的定数什么,并不是特别难以接受,但另一方面,人总有妄想,希望能够人定胜天,阿玉以前便觉得自己能有今天都是她争取来的,但听姑娘这么一说,竟像是冥冥之中早有结果的。
谁知道以前的苦是不是为了现在的福?
“我随便说说,你竟迷了去,可别想这些了,乱糟糟的。”韶韵回神瞧见阿玉目光有些痴散,戳了一下她的额头,唤醒了她,指派她去跟天香说拒了那媒婆。
阿玉到了隔壁跟天香说了,天香讶然:“竟然是找个小地主就满足了吗?这姑娘,倒是真的不贪。半点儿上进的心思都没有吗?”
凡是姑娘家,未出嫁的时候总会对未来的夫婿抱有幻想,莫不希望那人就是人中之龙,年轻富贵,再没人比得上的,便是挑剔,也多是冲着人好不好看,文才武功如何如何上去的,少见韶韵这等务实的,倒让人惊讶。
“她不说我也要推了的,你只别忙着跟她说,看她急不急,我竟是没见过她着急的样子。”天香带着几分戏笑说着。
这母女俩!阿玉点头应了,没有对此表示异议,她的目的和天香的目的都是一致的,这等计划外的都不会考虑。***(未完待续)